跟安東尼共事差不多二十年了,我和他,還有幾個同事像開荒牛一樣,一直做到現在,唯一渴望就是一起退休。安東尼是烏克蘭裔,說俄語,也精通日語,他出生時的那片土地屬於蘇聯,曾在日本的大學當過教授。他兒子在日本出生,一直留在日本工作。
安東尼不是我們唯一的烏裔同事,另一位烏裔同事因長期在阿根廷生活,已視自己為阿根廷人。烏克蘭人會說俄語,但是跟俄羅斯的俄語有分別,這還是後來才知道的事,情形有點像台灣國語和大陸的普通話,分別有多大我不太清楚, 但俄裔同事常常因為語言的問題跟安東尼有齟齬。
有時候,語言問題背後其實是文化認同的問題,誰才是正統,爭來拗去,非要爭個明白不休。
安東尼愛日本多於祖國,我聽他講日本的故事很多,連用的藥膏也是日本生產的。有一次我在喝日本綠茶,隨手扔了一個茶包,安東尼卻指着茶包上的日文說,日本人實在太有心思,連普通茶包上也印上日本古詩,然後他就解釋茶包上的日本古詩是什麼意思。
那時候,我和他早上經常在飯堂聊天,他每天一早上班,拿着自家拿來的盤子,盛着早點,再泡一杯咖啡,端坐一旁吃早餐。午飯他從不出外吃,每天都自帶飯盒,飯菜都是他太太做的,用微波爐加熱,然後再把菜倒在盤子上,拿着刀叉,坐在一旁獨個兒吃。
從前有另一位男同事,最喜歡跟安東尼坐在飯堂聊政治,後來那位同事回國了,剩下安東尼,繼續默默地坐在一旁吃早餐和吃午飯。
安東尼和太太買了一個小公寓,以為從此有個安樂窩,誰知樓上來了一對華人夫婦,還有一個十歲不到的兒子,小朋友在房子裡很活躍,聲音吵到安東尼和太太幾乎神經衰弱,投訴無效,捱了七年,那對夫婦搬走了,安東尼才重過安靜生活。
我從沒見過安東尼發脾氣,有一次,有位同事對安東尼的工作不滿,還當眾罵他,聽得大家也呆了。安東尼沒反擊,只是聳聳肩,無奈地笑了一下,就回到自己座位繼續工作。
他真是我們之中的好好先生。
今天,有位白俄羅斯裔同事忽然跑來告訴大家,安東尼下午會坐飛機回烏克蘭,然後帶他的年邁母親和姐姐妹妹逃離烏克蘭,我這才知道他全家都是婦孺,只有他一個在外頭的男人。
他太太應該也支持他的決定。每天看着烏克蘭的戰情,今天第一次感到忽然離自己這麼近。大家發起捐錢,希望可以幫到安東尼。我素來不愛帶現金,錢包裡只有信用卡,今天錢包居然有點錢,悉數給了收集捐款的同事。
安東尼收到錢後,有點詫異,但馬上把錢捐了給烏克蘭一個拯救兒童的人道組織。
我認識了安東尼近二十年,此時此刻,真的不知要跟他說些什麼好。
「你一定要活着回來。」這是我最後給他說的話。
他點了點頭。
我家附近一間烏克蘭裔開的的咖啡廳最近也掛上停業標示,因為要回去保家衛國。很敬佩他們的愛國精神!
以前喺香港租屋住,樓上兩位小朋友又係勁嘈。我哋投訴佢,佢反投訴我哋!(反眼!)我當時同雲先生兩條友住嘛,俾佢反投訴覺得又嬲又好笑。一年後佢哋搬走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