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我只打過兩次疫苗。
一次是小學六年級時,女生要打德國麻疹。那時老師叫女同學排隊到樓下禮堂排隊,說有護士幫我們打針,之前還慎重其事給家裡發同意書,要我爸簽名。第一次排隊打針,有點驕傲,因為男同學沒有份兒。打完針後手臂有點痛,我媽說,要用熱毛巾敷一下,明天就會好的了,我照做,這個熱敷法萬試萬靈。
那時候,孩子之間難免有比較,打了針就很自然問,「嗯,你有沒有打啊」、「沒有?」,「噢,你也打了。」,諸如之類的小孩子話。
有一次,鄰居幾個女孩子在比較手臂上接種了卡介苗的疤痕,就是像指紋一樣,走近才看得清楚,我看看自己兩臂,找不到同樣的疤痕,大家就望着我,眼神都在問:「怎麼可能沒有的?」男孩子也伸出手臂來炫耀一番,周圍的孩子,好像就只有我一個沒有這道疤。大家覺得我不可思議,我卻覺得怪怪的,好像臉上少生了一隻眼睛,人家兩隻眼睛,我是單眼的一樣。
我回家問我爸,我有沒有打過卡介苗,我爸卻答非所問,說我種過牛痘,「有啊,種在你腳底。女孩子,在臂上留疤不好。」噢,原來我爸比我更愛美。於是我翻起腳掌,果然在其中一隻腳的腳底找到一個奇怪的疤痕,心裡馬上舒坦了,我也有打過疫苗的,只是藏在腳底,天下人不知道的地方,登時覺得自己不怪,只是其他人大驚小怪罷了。
現在年紀大了,翻開兩隻腳的腳掌,那道疤都老早變成老人腳紋了,到底是哪一隻腳底種了牛痘,我也忘了。
不過,我真的好像沒打過卡介苗。
我爸去世前的幾個月,好像有預感一樣,他把陳封在老家抽屜的兩張舊紙和幾張舊相片交給我,說以後這東西你自己好好保存了。我把那兩張紙拿回來,也沒有好好看過,一把塞進抽屜裡。我小學時的獎狀他都全扔掉了,他卻給我這幾張紙。
前幾天,收拾舊物,翻出這兩張舊紙,打開一看,原來是我讀書時的打針紙(疫苗注射記錄卡),那時候在香港讀書的學生都要打針的。我卻完全沒有印象,原來我第一次打的疫苗不是德國麻疹,之前還打過白喉破傷風混合針。
看蓋印,是一九七一年三月二日,打針紙上有我的名字和出生日期,唉,連出生年份和日期也寫錯,我變小了,出生日期也變成了陰曆。這肯定是我爸的主意,他由始至終都不記得我的生日,只記住我的陰曆生日。
我年年更正他:「我的生日是X月X日。」他卻說:「什麼X月X日,是Y月Y日才對,我都記得的。」Y月Y日就是我陰曆的生日。
不過,現在也沒有人再用陰曆記生日的了,奇怪的是,現在我反倒很記得自己的陰曆生日,郁達夫的兒子在端午節那天走的,跟我生日的日子很近,中學時課文讀到這篇文章時,突然很有共鳴。以前聽大人說,端午出生的孩子會剋父母,我也有點相信的。
小學畢業前打的疫苗都是在香港打的,跟着就沒有再在香港打過任何疫苗了,連流感針我也從沒打過。最近一次打疫苗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是在美國打的,還一次打了很多種,那一年要去中國大陸,美國朋友着我去打疫苗,我還開玩笑說:「我們現在是去非洲嗎?」
後天是三月十九日,就是這場世紀大瘟疫爆發後在家上班一周年了。去年這時候,美國慘成全球疫症震央,數字直線上升,紐約更是宵禁了幾天。今年年初,疫苗終於出來了,一出就好幾隻。我有不少朋友、同事、親友都打了疫苗,我也合資格預約去打,很多人已急不及待,疫苗一開放,就馬上預約去打了。
一位年過八十的親友也打了,她說:「我只是想抱一下我的孫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