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謝謝您﹗」

紐約地鐵是一個會移動的交際平台。川流不息，來自世界各地的人，你都有機會遇到。我就曾在地鐵上遇過來自千里達的新移民，千里達在地球哪裡我也不知道。

這一天，下班後如常坐地鐵回家。 故意提早上班，這樣也可以早點下班，雖然只是十五分鐘之差，卻讓我找到座位。公司離我家不遠，才兩個站。地鐵的座位是貼着車窗，面對面的，好騰出大片空間給站着的乘客。

上車坐下來後，看見對面坐着一個年輕華人姑娘，廿來歲，看她抬頭看車窗上的路線指示圖，那滿是問號的眼神，還有低頭不斷掃手機的姿態，接着抬頭，低頭，來來回回，不確定的神情，一看就知道是剛到埗的。身無長物，肯定不是遊客。看年紀，也有可能是學生。看打扮，八成是大陸來的。

以我八卦的性格，肯定是坐不住的了。於是起身走到她的面前，用中文問她：「你是剛來的嗎，想去哪裡啊？」

那女生忽地聽到一個陌生人用中文如此問她，我長得也不太像壞人吧，於是就放心說：「對啊，我昨天才來，今天出去逛，現在認不得回去的路，地鐵很亂，我想去XX，這車可以去嗎？」

我順着她的眼神，指着地鐵圖說：「你看，我們現在坐的是快車。你出來時大槪坐了慢車，所以車站有點不同。沒關係的，你在下一站轉慢車就可以的了。你要去的站是慢車站。快車不停那個站的。」

女生哦了一聲，半信半疑，眼睛仍停在那塊地鐵指示圖上。

「你是學生吧。」我問。

女生不好意思說：「已畢業了，剛來這裡，想打點工。」

「你自己住嗎？紐約不便宜啊。」我說。

可能我問得太私人了，她想了一陣才說：「不是。我跟朋友住的。」眼神泛起一絲警覺。

「好吧，快到了。你下車轉車就可以了，我也在下一站下車。」我說。

女生回頭看看窗外黑漆的隧道，等着地鐵在下一站停下來。

到站了，我跟她一起下車。我指着對面的月台說：「你站在這裡等吧，這邊是慢車路軌，上下一班車，下一個站就是你要去的站。天快黑了，路上小心。」

這時，路軌盡頭漸漸亮起來，一列地鐵徐徐駛進月台。

「車來了。」我說。

車停了，女生沒有馬上上車，卻突然轉過身來，朝着我說了一聲：「阿姨，謝謝您﹗」然後就九十度鞠躬。

我頓時呆住了。只見她滿臉感激：「阿姨，您保重，再見。」

她上了車，向我不斷揮手。車門關上了，她的身影消失在乘客中。

我站在月台上，摸着臉，回想她那一句「阿姨謝謝您」，噢，她怎麼不叫我做姐啊，快點回家做個面膜，一定要﹗那面膜還是韓國女同事送的，很貴一塊。

(2020 年8月12日發表於Matters，本文為修訂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