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照腸記

人有三衰六旺，順景時勿喜，逆境時莫悲。

三年前某天，本來預約了中午十二時照直腸內窺鏡的，這是過了五十歲的例行公事，縱使你心境多青春多幼稚，你的醫生依舊需要你做這做那，一大堆的檢查。

痔瘡疑雲事件後，我約了肝門及大腸醫生做大腸內窺鏡檢查。他經驗老到，還未照，就先介紹負責麻醉的麻醉師給我認識，原來照大腸鏡是要麻醉的，根本不會痛。麻醉師還向我再三保證，他會很小心的。麻醉這東西要拿捏得很好，太重的話，過程完了，病人也沒有醒過來，或者那部分的肌肉沒有醒過來。太輕，過程未完已痛死了。我敬重他們的專業，見到他們都要連聲說謝謝。

照大腸鏡，只是感覺噁心，全身麻醉，人生多了二十分鐘的空白而已。最難受的，其實是之前的準備。我不單準備了一次，還準備了兩次。

做過的，自然知道過程怎樣，不過可能跟美國的做法有點不同，我在下面說一下吧。

首先，檢查前三十六小時不能進食，只能喝液體，醫生建議喝電解水(運動完後補充水份和電解質那種飲料)，每小時喝一杯（8盎士)，聽過每天要喝八杯水的說法嗎，一杯水就是8盎士，請閣下撫心自問每天喝了多少杯水。

於是我就去超市買了八大瓶電解水，但我沒留意要喝黃色或透明色，買錯了不能喝的橙色，唯有折返超市再買八大瓶。沒有退換原來的八大瓶，於是家中存了十六大瓶電解水。

除了每小時灌電解水外，晚上八時喝特製容杯（16盎士）釋稀了的瀉藥，味道難以形容的噁心，還不能一下子灌下喉嚨，要用吸管慢慢喝，喝的過程要慢到十五分鐘。半小時後再喝兩大杯16盎士的清水，一小時內喝了六大杯水(48盎士)，然後一肚水的坐在馬桶上半個小時思考人生，接着的兩小時就瀉個不停，瀉個一乾二淨。

這個瀉肚子的步驟要在早上六時再做一次，確保瀉到什麼也沒有。早上八時後，不准再喝任何東西，等檢查完畢為止。

早上八時，我已完成所檢查前的準備程序，十一時準時到腸鏡中心報到。

就在我在門口掃描駕照時，口袋裡的古董電話忽然震動起來，我一邊掃描，一邊拿起電話。

電話那一頭說：「我是X醫生的助理，不好意思，醫生剛才有點意外，進了急症室，你的檢查要改期。」

我呆了一下，跟着冷靜地問：「即是要再瀉兩次？」

對方很抱歉地說：「對。」

結果，助理再安排檢查的日期，我答應了。

來到中心的櫃台前，登記的護士看着我的表情也很無奈，眼神充滿同情。

我問護士：「以前試過發生這樣的事嗎？」

護士搖搖頭：「我自己未聽過。很抱歉。」

我笑了笑，安慰她說：「下星期五重做一切程序，剛好是農曆新年年初一，好意頭啊，象徵新的開始。」然後再哈哈兩聲。

離開腸鏡中心，第一時間找一間餐廳坐下來，叫了一個午餐吃個飽，肚子真的很餓很餓。

於是，一星期之內，我瀉了四大次，在馬桶上思考人生四大次，是從未有過的事。

那一天如時到達腸鏡中心，辦完所有手續後，我側躺在床上，麻醉師在我耳邊說了一句：「好好睡一會。」

順利照完大腸鏡，我從麻醉後醒過來，在床上等一小時，護士肯定我清醒後，才准許下床離開。

臨走前，在病人會客室見我的肛門及大腸醫生，滿頭白髮的他，已七十多歲了，上星期原來是他太太開車出了意外，進了急症室。

他一見到我就大讚：「你是我見過的病人中，大腸清潔程度達到120%乾淨的人。這樣我可以看得很清楚，你的大腸完全沒問題，連息肉也沒有。」

我不明白120%是什麼意思，可能是我聽錯了。

「是不是每年都要這樣照一次？」一想起那噁心的瀉藥，我就想吐了。

「不用，你這情形，可以十年後才照一次。」

我馬上舒一口氣，跟他握手道別，下次不知能否再見到他了。

(寫於2018年2月8日，2020年6月14日修訂發表於Mat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