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想,要怎樣寫這次回去看老家的感覺。是似曾相識,但最好是相忘於江湖之中?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這次回去,是不只見白頭,是見到白骨了。但是,既然來了,就儘管寫一點吧。
村口的桃園和劉宅仍在,桃園的戶主姓黃,曾是穿膠花的收發商,附近的村民都推着四輪車上他家取膠花,通常是十二打算錢,當年我叫爸媽幫忙穿過一次,弄了兩天,賺了兩塊,最後被我爸罵了一頓,說浪費時間。
從桃園旁的路直入,走七八分鐘就可到我家,沒狗,很乾淨。村口幾座平房都比較好,還有一間香廠,小時候路過都會聞到線香的味道,灰白廠房不見窗,一直重門深鎖,很神秘。十多年前回去,香廠仍在,有沒有人工作就不知道了。這次再見,嚇了一跳,竟然變成頹垣敗瓦,上面爬滿蔓藤植物,烈日下,沒有漢家陵闕的淒涼,但也差無幾了。
之前曾在網上託網友去看一下老家的村現在變成怎麼樣,幼稚園所在的教堂安在否,網友回說村裡有狗,很可怕,不敢入村。腦海裡馬上迴盪的印象卻很不一樣,那時候,並不是每戶人家都有狗,未過坑渠前的,沒有狗;過了坑渠,第一戶有狗的鄰居,狗都在鐵門後的狗屋裡,脖子繫了狗鏈,遇人靠近才吠幾聲,不會撲向大門,因為很少外人入村,除了是抄電錶的電燈公司員工,過年時有外人入村探親,還有是教會的人入村傳道,傳道人入村在我長大後已很少見了,否則,很少聽到狗隻亂吠。
上一次回去,境況依舊,教堂外貌已大改,外牆鋪上白間紅磚,大門前方的豬欄早已變回荒田,旁邊的荒田蓋了鐵皮屋,拆了,變回荒田。這次又是乾坤大挪移,四周的荒田又再蓋起鐵皮屋,教堂門前多了一條電燈柱,旁邊的鐵皮屋的鐵絲網離教堂只有兩個人的身位,一靠近,鐵絲網後的三隻惡犬如喪屍出籠一樣,口吐白沫撲上來亂吠,白森森的利齒閃爍着反光的口水,令人心也離了一下,難怪網友說有惡犬了,這一刻,我也相信了。
不敢在教堂前久留,轉過身就往老家方向前行。本來鋪了石仔的石屎路,一輛單車加一個人的寛度,如今幾乎被兩旁樹叢伸出來的枝椏和亂草蓋了一半,兩旁以前的荒田原來是有人除野草的,現在,卻是乏人打理,草深過人頭。
石屎路彎位的平房仍在,當年的戶主姓譚,孩子在屯門何福堂旁的英式幼稚園上學,家裡有鋼琴,後來一家搬了去落成不久的美孚新邨。房子轉了手,鄰居也是我認識的一位師奶(現在稱為大媽)。可是,以前鐵絲網上紫紅簕杜鵑不見了,換上了密不透風的灰白鐵板,根本看不到裡面是什麼。
周圍的空氣沉悶抑鬱,可能是星期天,大家都不在家,看不到一個人。剛閃過這個念頭,路上忽然走來四個印尼女人,擦身而過,廿多歲年紀,看來是住在附近的。再往前走,過了坑渠(早已改成引水道了),我爸的田一直圍上木板,跟十多年前一樣,紋風不動,政府說要動工拆村,看來這些圍板很快也要消失了。
圍板外的村路,現在變成可容一車的石路,離我爸田地不遠處住了我的鄰居,姓陳,生了五個,都是兒子,大兒子跟我是幼稚園到初中的同學,上一次見到他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大家約在中環的蛇竇吃午飯。聽老同學說,他前幾年當了外公了。
之前在Google街景地圖看到他家全變了樣,一直懷疑是否換了屋主。這次回去,希望可以問個水落石出。他的屋在引水道的另一面,要過去,得要過一條窄橋,我當然不會貿然走過去拍人家大門。在引水道這一邊等了一陣,看到一個印尼女人走出屋外,我就問她是否住在這裡,她會說廣東話,說是來探朋友,跟着就走了。
噢,原來賣了給印尼人住。心裡仍是不太肯定,再等一會。有另一個印尼女人走出來晾衣服,看來是住在屋裡的。我問她在這裡住了多久,她說一年。我問她上一手屋主的事,她說不知道,說只是來打工的,僱主姓什麼她不知道。到離開前,我也不知道這房子是什麼時候賣掉給新主人的。
在石路上待了一會,身後來了兩個騎單車的女人,好奇地看了我一眼。我問她們是不是住在這裡,她們說不是,反問我是不是去教會上禮拜,迷路了。我說不是,指着她們身後的圍板說:「那是我爸的田,我回來看看。」
她們瞧着我說:「沒有什麼好看了,後面都長滿野草,人一樣高。」說完就騎着車走了。
我繞過圍板,走到後面,像探廢一樣,從殘舊的鐵絲網看過去,依稀辨認到老家的位置,那兒已變成西鐵的橋躉,可望而不可即。旁邊的村路正如那兩個女人所說,野草叢生,剩下的一所平房,門框和左右兩個窗框都沒了,像一個骷髏頭站在草叢中。最要命的不是草,是蚊,才站了一會,雙腿已被叮了幾個蚊𧕴(man1 naan3,廣東話,被蚊叮後留下的小包)。
石路的另一邊多了一個像倉庫的建築,內有狗吠聲,走出來的人我都不認識。
很難再說此地是我的老家,但是,老家確實在此存在過。「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是個笑話,我是連兒童也看不見一個,有點懷疑,大家都走了。當靈魂走了,那個身軀還是原來的那個人嗎?這就是今次回老家的感覺,應該是最後一次了。


感到一點無奈 😥
政府說要發展,但說了十幾年,仍沒有影,結果變成這樣。
今天這個一事無成的政府,唉!
這實在令人痛心⋯⋯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