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話常說「七國咁亂」的七國是指戰國時中原一帶的七個國家:秦、齊、燕、楚、魏、趙、韓,其實當時除了這七國,還有其他小國如魯、衛等,但因為太小,國力太弱,無足輕重,大家就不提了。
這段亂世為時大槪二百年,連年戰役,苛捐雜稅,民不聊生,中二時讀過陶淵的《桃花源記》,村民就是因「避秦時亂」而逃到深山隱居,可見當年之亂,這一居就近六百年,只是沒想過,一千四百年後的今天,我們也會身處亂世之中。
我爸走了快二十年,有幸看不到現在的香港,其實他走時已九十,在大陸出生的他,人到中年才偷渡去遍地黃金的香港,大半生在穩定時代的香港度過,期間用錢寄布疋接濟鄉下的親友。
當年我和我媽一針針縫過不少這種布包裹。那時還問我爸,為何要用布包着東西寄,我爸說,鄉下親友拆掉布包裹時,可以拿那塊布來縫衣服,所以,我媽千叮萬囑,縫時不可打死結,只要把線頭一扯,包裹就即時解體,變回一塊布了。
現在有些人說曾寄過當年大陸出口到香港的罐頭回鄉下,印象中,我們就沒寄過,都是寄些布和藥物,我還記得那種藥叫丙種球蛋白,唸起來像唱歌一樣順口。治什麼病就不清楚了,總之寄過很多,我爸之後一直把寄藥這件事掛在嘴邊。
待八十年代初大陸開放,很多香港人回鄉後沒事,他才敢第一次回鄉。家園對他來說變化很大了,村裡有一座用水泥蓋了個像村公所的新平房,我爸有份捐錢的,當年回去還在大門口拍了一張照片留念。坐着貨卡車回去的我們,舉目所見,黃土飛揚,村裡大部分的房子是土黃色的,門外有一堵及腰的土壁,壁內養了十幾隻走地雞,雞毛都塗了顏色,有紅有白。
我問村民,為何在雞毛上塗顏色,他們說是怕雞走失,顏色是個記認,人家不會錯認了你家的雞。這些有色的雞就像穿上不同校服的學生,在各自的家園內跑來跑去。
這些雞恐怕是村民的命根子,丟失不得。我們在鄉下住了七天,我住在姑姑家,我爸就住在別的地方,別的地方是哪裡我也不清楚,也沒有問。白天都不見我爸,每天晚上都在村公所碰到他,大家坐在一塊吃飯,桌上的菜餚很豐富,每晚都有鮮雞和燒鴨。我在香港的家裡也沒吃得那麼好,天天有雞有鴨。
有一晚,我沒有去村公所吃飯。入夜時,村裡一片烏燈黑火,姑姑門前亮了一盞小燈泡,昏黃燈光下,人臉也看不清,只見她們一家人蹲在門口一張矮桌旁吃飯,她們問我怎麼不去跟我爸一起吃飯,我說吃膩了,不想再去,寧願留下來跟大家一起吃。
黑暗中,有人哼了一聲,現在想來,這句話對她們來說可能有點刺耳。
姑姑的媽媽說:「你吃不慣我們的菜的。」
我有點負氣說:「不會。」說完就坐下來,那時也看不清楚桌上到底是些什麼菜,全都是黑麻麻的一團,有點酸餿味,心裡有點兒後悔,前面把話說得太盡了。我故作輕鬆把一箸菜夾進口裡,除了飯是可以進口外,那些菜實在令人難以下嚥,但是,想着人家都吃得好端端的,就硬着頭皮把一碗飯吃完了。
這樣的一碗飯,現在連我爸鄉下的親友也吃不下去了。之後,再沒有跟我爸回過鄉下,九十年代中後,他也沒回去過了。我爸的鄉下是一條小村,名字叫雞啼崗;我的鄉下,叫做香港。
期待中 ···· 😃
寄油,寄藥這些我都有印象 🙌🏼
有些事以為自己寫過,原來未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