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紙

讀過中文大學的，一定知道這個陳年笑話：有人問，中大廁所的衛生紙跟砂紙有什麼不同？答案是，砂紙有一面是光滑的。今時今日，這笑話說出來不知道有沒有人領會到當中的神髓了。當年校園的廁格有衛生紙，但紙質粗糙，擦不慣的會擦損屁股。當年聽到這個「笑話」時，我有笑，但笑的是，編笑話的人很搞笑。至於大學廁所的衛生紙，我卻一點也不覺得粗糙，反而覺得不錯。

家裡人上廁所一直是用草紙的，灰褐色，深淺不一，上有草痕，每張都不太一樣，陽光下，有些草痕集中在中間，有些堆在一角。草紙比冥鏹的金銀衣紙的紙質更粗，金銀衣紙中間有四方形的金銀箔，四周的紙雖黃，但都算光滑，不像草紙，摸上手是很有質感的，像握着農夫的手，握出了幾十年的寒暑風霜。

草紙通常裁成正方形，一大叠一個塑料包，因為不是我買的，價錢我可忘了，但肯定比柔軟的衛生紙便宜好多。我爸每次買回一大包，剪刀也不用，就用手扯爛塑料包一角，伸手入去抓兩張草紙出來。草紙因為質地結實，擦完一下也不會穿洞，對摺再擦一遍，有時腸胃乾淨，拉的屎不沾屁眼，一張草紙就可完美地完成整個上廁所的儀式。沒用過的草紙可以拿回家，塞回草紙的塑料包裡，待下次再用，或者塞進口袋，以防人有三急，有紙可用。

草紙是好，但畢竟質地太粗，有時會擦疼屁股。我媽是不用草紙的，她是城裡人，搬到大西北做農婦，用不慣草紙。村裡唯一一間士多，除了零食和罐頭外，還有個人日常用品，例如衛生紙。衛生紙也跟草紙一樣，裁成四方形，但比草紙大片，大槪兩寸厚一叠裝成一包，包裝上都有名字，但都忘了，好像還印上多少張一包，衛生紙都是淺粉紅，摸上手比草紙軟滑，我媽愛用。後來我也做了叛徒，只用衛生紙了。

我爸床底的草紙只他一人用，就更耐用了，很久才需要買一包。

我媽和我用的粉紅衛生紙就用得很快，不時去添貨。衛生紙之所以用得快，不是因為人多的關係，而是衛生紙很薄，現在流行的那些女裝，英文就索性叫Tissue T恤衫，開宗明義說質地薄如廁紙。紙質太薄，擦一下就很易破，稍為用力，隨時指尖也沾了穢物，所以要一次用兩張，叠在一起然後才擦，兩張一次擦不乾淨，再要兩張，小數怕長計，這樣每次四張，兩個人一乘開，就是草紙用量的幾倍了。

我家沒有廁所，只有我爸親手蓋的茅坑，就在田邊，離家門口不到兩百公尺，那茅坑用的外人不多，看到糞坑裡夾了草紙，多半是我爸，其他人用的衛生紙，一濕就易化開，難以辨認。那時候，用衛生紙的人已佔大多數，我爸硬是不順應潮流。

有時候也令人甚尷尬的，有客過門，要上茅坑，敢上我家茅坑的客人也不會太多，我們也知道要遞上衛生紙，草紙還是我爸獨用的，不宜外洩。一直到老家被拆，我爸也堅持用草紙，可是，後來要找草紙來買已不容易了。用草紙上廁所，我覺得是有點丟臉，所以從沒跟過我爸去買草紙，否則現在定可大書特書，不亦樂乎。

粉紅色的衛生紙除了當廁紙用以外，還有拿來做手工。小學的勞作課，老師教我們用一張薄紙做花，回到後，我有樣學樣，拿家裡的粉紅衛生紙一試，方法簡單：先拿正方形衛生紙放平，分四份往中心剪出四條直紙，千萬別把紙剪開，然後拿鉛筆將每片捲至離衛生紙的中心約一寸位置，再用力把捲好的衛生紙的兩端往鉛筆的中間點擠壓，重複做法，將四片都捲成這樣，然後攤開。因為衛生紙柔軟，那捲好的四片，比普通紙更像有着天然紋理的花瓣，然後重複這步驟，將三張衛生紙都弄成花瓣，找一根竹籤，沒有的話可用牙籤代替，把三塊花瓣錯開黏合在竹籤上，就成了一朵漂亮的重瓣大紅花了﹗

小時候，我就經常拿着這種手造的大紅花送鄰居小朋友，後來被發現家中衛生紙消失得不尋常的快，被說了一輪後才停止。

草紙我可沒拿來玩過，讓它老老實實地擱在我爸床底。

後來上了大學，學起書法來，聽從書法老師的介紹，去上環一間紙紥店買毛邊紙，很便宜一刀，沒啥人會去買，我們就一大紥的扛回家。那些毛邊紙跟書籍印書時的毛邊本沒有關係， 類似草紙，很粗糙，吸水性低，不像貴價的玉扣紙，寫書法時要好好控制毛筆和墨汁的多少，寫出來的字非常不受控，但卻是打好書法基本功的好紙。我用過幾次，寫出來的字醜到無與倫比，嚴重打擊自信心。這好比有些人拍照愛用美顏軟件，一旦用普通鏡頭，什麼瑕疵也表露無遺。毛邊紙就是拿掉美顏軟件的普通鏡頭，在上面練到似模似樣時，就是基礎越打得厚實，去到哪也無所畏懼了。

只可惜我做事一曝十寒，虎頭蛇尾，毛邊字沒用完就把毛筆擱下了。書法老師曾說過，用報紙的紙也可以練書法的，我就連買毛邊紙也省了。唉，現在連報紙也不買了，上次買報紙也不曉得是不是上世紀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