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香

有水的地方就會有蚊，是非常科學的，就算是一小窪積水，也可以滋生蚊子。蚊子在水面產卵，孵化的幼蟲叫孑孓，像一條彎曲的小蟲子，在水中生活至化成蛹。

老家四周都有水，前院側的鐵絲網外有一個水井，鄰居挖的，很少用，我有時會去打水坐在井旁手洗衣服，廚房外有一條小坑渠，洗碗水、沖涼水、污水都往那裡倒，夾着兩邊的綠草和泥地，一直流經鄰居家和我家的田，再流入一條更大的坑渠，最後流入屯門河。還有屋外兩個小水湖，水湖就是儲水池，用來洗菜的，一池都是死水，湖底和池旁的石梯長滿青苔，走近時會聞到一陣青苔味，那兒更是蚊子和蝌蚪的天堂。

蚊子只晚上出動，老家的大門終日大開，臨睡時才關上，房子地下一層八個窗子都沒有窗紗，閣樓窗子長年關上，太陽一下山，空氣漸涼，蚊子就出動，擅入民區。蚊子也會挑人來叮的，牠們都愛我爸，專門叮他一個，就算是兩人同桌吃晚飯，我爸坐一邊，我坐一邊，吃到中途，啪的一聲，我爸就拍死了一隻叮在他大腿上的蚊子，拍完還罵蚊子的娘。我不知道為什麼蚊子不太愛叮我，如果只剩我一個，毫無選擇，或許會叮我一口，但有兩個人的話，就會叮我身邊一個。

從不惹蚊的我，長大後才明白，原來蚊子愛吸暖一點的血，有些人新陳代謝比較強，身體較溫暖，我是天生蜥蝪人，四肢涼浸浸的，冬天就算蓋上棉被，雙腳也是冰涼的。有時候冬天人家碰到我手，也會驚訝地說：「你手怎麼這麼涼的。」這樣也好，吸血鬼也不會看上我，嫌我太冷，血不好喝。

夏天晚上為了驅蚊，我爸就愛點上蚊香。綠色一餅，像一餅小型塔香，由內向外轉成幾圈，跟塔香不同，點時不會垂下來變成雨傘狀。用時拿一個長型鐵片座，把中間的部分屈起成架，蚊香圈中央有一小孔，放鐵架上就可放平整圈蚊香。用火柴點着，蚊香就像拜神的香一樣，祭出縷縷白煙，據說含除蟲菊脂，防蟲最好。這煙香味說難聞也不是，但有點嗆鼻，幸好房子大，四面通風，大門敞開，反倒是蚊子就不敢欺近，再近一點就會被煙香燻暈還是燻死了，掉在地上。這麼多年，倒沒聽過有人被蚊香嗆死的。

平時我都不喜歡點蚊香，就是不太喜歡那種味道，但我爸被蚊叮到毛躁起來，就不得不點起蚊香來驅蚊。蚊香多是放飯桌下，有時我怕不小心會一腳踢在蚊香上，把蚊香踢翻。蚊香就像香，點完就成灰，然後由我來掃走遺在地上的灰。

市區的人大槪不用蚊香，我到外婆和姑婆家裡拜年時，就沒見過他們用蚊香。倒不是市區沒積水，大槪是因為樓高，蚊子飛不上去。有昆蟲達人說蚊子可飛五十公尺高，那是五層樓的高度了。外婆住的是徙置區，五樓，沒電梯，蚊子要直飛上五樓也很吃力，換作我是蚊，才不幹這等蠢事，為一口血飛這麼高，蚊子不幹。

很多年後，有一次在朋友家中吃飯，有一隻蚊子飛了進來。我說，這蚊子肯定是像異形一樣聰明坐了電梯了。朋友一聽，笑到嘴也歪了。那一年，《異形》第二集上畫，我剛看了。今天再提此事，大家都不知道笑點在哪裡了。

自離開老家，已多年沒見過蚊香了。

廿多年前，去昆明旅遊，住在市中心一間小旅館，三層高，外牆刷了灰白色，住宿費很便宜。入住時在櫃台登記，填完表格，職員遞給我一盒像火柴般大小的東西，我問是什麼，對方說是蚊香，晚上蚊子多。

我疑惑地拿着蚊香盒子上樓，房間忘了是在二樓還是三樓，蚊子真的會飛上來叮人嗎？進房間後，把面街的窗推開，涼風陣陣，侷促頓減，外面的街景普普通通，無甚吸引。

在房子呆了一陣，果然有蚊﹗昆明的蚊子很毒很狠，還飢不擇食，連我也叮。馬上取出蚊香，蚊香不是綠色，也不是螺旋紋形，而是棒狀的。看着覺得有點古怪，點起來味道不太好聞，點着蚊香睡覺也怕會失火，最後索性把窗子關上，反正只住兩個晚上，將就一下吧。

來了美國後，自然沒見過蚊香，夏夜如果要在花園乘涼，鄰居都喜歡點一種蠟燭，放在一個金屬有孔的容器裡，味道不難聞。蚊子這類昆蟲，對某些氣味是敬而遠之的，例如肉桂、雪松、薄荷、薰衣草、香茅，哈，聽起來倒有點像香水的組合，看來多噴幾下香水也可以驅走蚊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