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善忘

人老了有一個好處，凡事忘，就推說記憶力衰退。有些人出門喜歡照鏡自憐一番，我就偏忘記做這工夫，一踏上皮鞋，就風火輪地衝出門口，頭也不梳，已不梳頭好多年了，家裡的梳只是自己剪頭髮時才用。

結果，不是忘了職員證，就是忘了銀包。因為平日上班、周末出門，去超市買菜，我會用不同的袋，銀包、信用卡、地鐵卡會在不同的包之間游走。忘了帶錢已是常事，反正經常身無分文。美國人不喜歡帶錢，買東西多用信用卡，我也習慣了。從前去超市，十元不到刷卡好像太過份，但試過一次後就惡向膽邊生，幾元我也會照刷如儀。華人超市最討厭我這等敗類， 收銀處貼了好大一張告示：刷卡最低消費十元。

以為只有我才這麼無恥不喜歡帶錢出門，世事無絕對。

有一次又沒帶錢上班，碰巧那天沒帶午餐盒，想去街口買個泰國菜外賣，沒錢，於是跑去另一部門問同事借，問了兩個，竟然都沒有現金﹗有一個更拿出錢包給我看：只有兩大元。怎麼辦？那泰國外賣店只收現金，千辛萬苦，終於問到一個華人同事借了幾元。

錢是身外物，忘了，是很平常的事。但是，我是忘到連吃完飯也忘了擦嘴的，因為吃得太開心，吃完就想睡，一睡就忘了要擦淨嘴巴。睡醒就如常工作，跟住在公司四處走動，最後去洗手間，完事，洗手時照鏡才發現……反正很多人都知道我是這樣，自我安慰一番。

出門口丟三漏四已成習慣，如果有一天沒有忘記帶什麼，那一定有意外。

今天出門時，戴上幾年前買的墨鏡，早上翻箱倒篋找長筒襪，竟然給我找到藏在抽屜底的兩雙墨鏡，忘了什麼時候買的，也忘了有沒有戴過，隨便拿了其中一款，鏡片帶點紫色，配上一身黑衣黑帽黑口罩，酷到滴出油來。

閣閣閣，踢着棗紅短皮靴，孭着背包，一手挽着黑底紅邊午餐盒袋，大搖大擺就走去地鐵站。一路上，有幾個男人望了我幾眼，眼神充滿驚異，路過垃圾桶，有幾個女人不屑的瞧了我一眼。

咦，難道是今天打扮得太成功？怎麼好像一街人都在看着我的呢？自信心兀自升到爆表。回心一想，今天穿的裙子沒有拉鎖，應該不是重蹈二十幾年前長褲忘了拉褲側拉鎖上台做頒獎嘉賓的覆轍吧。

難道是今天噴了檸檬茶香水的關係？這檸檬茶香水味道很好聞，很喜歡，或者大家都愛聞呢。

越走就越得意，走到地鐵站，準備刷卡入閘，地鐵卡停在半空，這才省起，怎麼一路走來都這麼順氣的，完全沒有一點「隔」的感覺。

看着身旁來來往往的人，臉上都好像多了一點東西，而我，好像少了點東西，往臉上一摸──哇﹗我的口罩呢？

大驚下，馬上閉氣跑出地鐵站，恐怕已吸入了不少有害氣體，轉念一想，已打了加強劑，應該不會這麼幸運會中毒吧。跟住見人避人，掩着嘴臉，好像做賊一樣，一路奔回家裡。

幸好沒有遇到鄰居，上次忘了帶職員證，折返家時就撞到鄰居出門。

真的是屋漏兼逢夜雨，戴上口罩，跑到一身汗的重返地鐵站，剛好有車，一腳跳了上去，關門，移動了幾步就停下來，跟住司機就廣播：「前面的列車有乘客應到不適，列車會有所延遲，不便之處，敬請原諒。」

我的人中在口罩下已被焗出汗來，一滴汗如蜘蛛爬過皮膚，一下滾到唇角，懸在那兒等着下一刻的廣播，癢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