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別

蜂巢(Vessel)落成開放時，我上過去，免費的，不過，有個規矩，就是要預先登記，美其名拿張免費入場券。現在科技先進，很多人用手機下載了入場券的QR，入場時，工作人員用一部小型掃瞄器，一掃就可以上去。我就用打印機印了QR出來，拿着一張QR紙去掃瞄──就是這樣洩露了電郵地址。

我雖然是科技盲毛一名，但也知道私隱的重要，電郵地址可以給，也是真的，但我有至少十個電子郵箱，每個都有不同用途。有一個就是專門用來拿免費入場券的。世界哪有免費午餐，今時今日，想講私隱其實甚困難，除非真的是艾美許人(Amish)，摒棄現代文明科技。

幾年下來，那個電郵地址一直收到Vessel旁邊的商場Hudson Yards的宣傳郵件。Hudson Yards是曼哈頓新發展的豪宅區，在三十四街西邊盡頭，雖然會展中心就在旁邊，但是不毛之地，DHL快遞公司的郵包收發站就在附近，平時沒事真的不會跑去哪裡。

廉價長途巴士公司Mega Bus就在會展中心旁的馬路設上車站，因為沒有上蓋，日曬雨淋，但勝在車價便宜：由紐約去費城、波士頓，最低車費是美金一美元，除了車頭六排豪華位不能坐以外，全車座住任坐。我坐過，非常舒服，一美元真的是超值。

幾年前，媒體開始不斷談論Hudson Yards，地產商要將那兒建成豪宅區，待蜂巢開放時，我就急不及待去見識一下。可能是風水不好，蜂巢開放了兩年，疫情就爆發，期間重開，結果就不斷有年輕人跑上去跳下來自殺。今年年初只好宣佈永久關閉，現在成了全球最大最有特色的地表紙鎮。

Hudson Yards在疫情期間也沒了消息，本來有朋友搬到那兒上班的，但疫情期間就搬走了。然後又傳出有名牌商戶退出Hudson Yards，那兒本來打造成甲級商廈地段，疫情下，很多人都在家上班，誰會去逛名牌商場？兩年下來，我也不曉得那邊變成怎樣。

前幾天又再收到Hudson Yards的宣傳電郵，好心的我，打開來一看，咦，說有個墨西哥亡靈節(Day of the Dead)的花卉展覽。亡靈節跟中國人的清明節有點類似，都是紀念先人的節日，不過墨西哥人搞得熱鬧好多，大家會裝扮成糖果骷髏參加巡遊。

下班後慕名而去，一出地鐵站，黃昏前的Hudson Yards，鋼筋森林林立，那些玻璃幕牆大廈，大到有點像超級巨人，擠破你的眼球，甚有未來世界的感覺。Vessel依然屹立，但冷清得多，沒有人排隊，但仍有遊客在前面拍照留念。

展覽聞說在Hudson Yards商場一樓，即是地下一層。紐約人購物習慣是逛街，例如第五大道、麥迪遜大道的名店，蘇豪、諾利塔(Nolita)的特色小店，曼哈頓中城以前只有一個商場，就是梅西百貨對面的一個小商場，但賣的都是廉價貨。

Hudson Yards有點像金鐘的太古廣場，門面極高檔，一踏進去，覺得自己好像腰纏萬貫一樣，近大門口已是卡地亞，旁邊是伯爵錶，斜對面是梵克雅寶珠寶，一樓全是奢侈品牌。二樓比較親民，有Uniqlo和Muji，還有H&M。

所謂的亡靈節展覽，原來只是站在扶手電梯旁的一尊用花堆成的女像。除了一對墨西哥男女和他們坐着輪椅的朋友在拍照外，根本沒有人駐足看。我替這個亡靈節花雕像可憐。怪不得我問商場守衛時，對方表情有點驚訝，可能心裡打了十萬個問號：竟然有人專程來看那尊花雕像？

匆匆繞了商場一樓和二樓，有些位置封了，可能仍沒有商戶進駐。離開時，夕陽西下，隔着東岸的新澤西州籠罩在一片灰黃之中，一望無際，直到天邊，說不盡的淒涼。

此情此景，不禁想起四十年前老師教我唸的一首詞：

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
樂遊原上清秋節，咸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

八小時後，在遙遠的天邊，老師將離開住了七十多年的出生地香港，隻身上機，前往倫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