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宜莫貪

幾個星期沒見珍妮了。游完泳，在更衣室換衣服時，慣性地望向儲物櫃的左方，珍妮通常把衣物存放在最左方儲物櫃的中格，與我的隔了兩個身位。她是美國華僑，比我大五六年，來自廣州，說廣東話，移民美國多年，會說一點英語，還改了一個洋名，做保姆，白天在曼哈頓幫白人夫婦照顧孩子，因為工錢很高。我在泳池認識了好幾位非華人新移民泳友，都是在附近上班的保姆。

珍妮每天一早來泳池，游一小時就離開，我下水時通常會碰到她上水。有一次，我早了來，就在更衣室跟她聊天，以後就開始熟絡了，每次見到都會打聲招呼。 她說第一次看到我時，以為我是拉丁裔人，不敢跟我說話，直到我開口跟她說廣東話，她才釋然。我笑了，可能是我樣子不太像中國人吧。

珍妮住在唐人街，紐約人叫下城的地方，我就奇怪為什麼她不去那邊的游泳池，偏跑來上東城這裡。我喜歡這個泳池，是因為離公司近，游一小時，梳洗完，仍可以施施然上班。珍妮說原來去的泳池在維修，需時幾個月，無處可去，只好跑上來上東城。她說這裡的泳客較少，而且沒那麼粗魯，說時仍忿忿不平形容以前被泳客在水中踢傷的事。

我喜歡這裡也是因為人少，而且沒有小孩，我不是歧視小朋友，但孩子太小，下水時有時控制不了，雖然有防漏尿布的泳褲，但可免則免，無謂令自己心理受罪。

除了珍妮，很少有人跟我說廣東話。可能下城的游泳池已修好了吧，我想。

再過了兩個星期，早上走進更衣室時，竟然遇見珍妮。她一見到我，馬上說早。

我說：「我以為你不回來這裡游泳了。」

她說：「還會來的，之前回國了。」

我說：「怪不得不見了人，行程愉快吧。」

她說：「每年回去一次，也差不多吧。」

我說：「很貴一趟，我可沒那麼多錢。」

她說：「不用花錢的，很便宜，你想去嗎？我給你介紹。」

於是，珍妮就給我講了一些熟人介紹的回國團，不用錢，機票幾乎是送給你的一樣。她說的「國」當然是中國。所以，我要一再強調，我回香港不能說是「回國」，因為連行程、機票也不一樣。可能珍妮是識途老馬，一下機就回廣州老家，待夠日子才乘飛機回來，期間沒有被宰。

我另一大陸朋友就沒這運氣了。他跟太太回國探親，又是參加那種便宜到震撼的回國團。他知道我也想遊中國，還游說我一同去。便宜莫貪，我搖搖手拒絕了。

不過我就奇怪，多口問朋友一句：「我去中國不用簽證的，用的是回鄉證，有分別嗎？」

朋友說：「噢，這些團是給申請中國簽證的華僑的，因為中國人來美國玩要簽證，要搞對等，就要有相等數量的美國人申請簽證去中國旅遊，但沒有那麼多美國人去中國的，於是就給華僑(大陸移民來美後回國要申請中國簽證的)。」

我也不曉得這話有多真。如果是，那我就註定無福消受這種便宜了。

兩星期後，朋友從中國回來，當然是一肚氣。

就是購物團﹗要你買﹗朋友大吐苦水。

我問：「那你有沒有買呢？」

朋友說：「怎好意思說不，買了。」

我當然沒問朋友損失多少，傷心事還是別提了。然後，朋友給我遞上手信(廣東話：伴手禮)，一個看上去很地攤貨色的翠綠色筆筒，上面還有一隻鳥，眼睛是血紅色的。

(2020年8月10日發表於Matt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