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績

之前有人提出一個話題：「想聽聽大家講講自己怎麼失敗的。」看我寫文章如此正能量，好像事事順利，以為我沒失敗過，當然不是。沒有提，是因為多到罄竹難書，包括男女之間感情的失敗。我從沒失過戀，那些只是失敗。十多年前，我已這樣寫道：

我也沒有什麼戀愛經驗，但總是敏感。走兩步就掉進愛河暢泳；一口氣游到彼岸，回頭一看，咦，人呢？

工作上的失敗當然也有不少。我做過行政人員。做一份工，起碼要稱職，在這一點，我覺得自己很失敗，因為我不懂跟上流社會的富豪貴族打交道，更不懂看娛樂圈人的眉頭眼額。

有一次開會，董事局某富豪的兒子跟某名人女兒要結婚了，散會前，某富豪跟大家說：「到時在會展設宴招待，酒微菜薄，大家記住賞面光臨，不用多禮了。」我滿心歡喜的點頭，還應了一句：「一定一定。」現在回想，真的很失禮。

又有一次，要搞大型活動，聞說招待名單如水蛇卵一樣長，顆顆巨星，我這一生人都沒有一次親眼見到這麼多的明星。不過，這類招呼明星的工作我真的不擅長做，於是我被派去當打雜，就是看看人家有什麼需要，遞茶遞筆之類。可惜，我連這點工作也做不好。

直播節目時，台上有位嘉賓向我掉了個眼色，好像需要某些東西，於是我就想跑過去幫忙，怎知被這活動的一位顧問喝止，說：「你幹嘛，想搶鏡頭嗎？看不見人家在錄影？」事後，這位顧問說某大哥沒有到場，原因是沒有人去停車場迎接他。我心想，我連明星嘉賓到場的時間表也沒有。當然，我也沒有問，所以，這個失誤又是算在我的身上。

做這類工作，可能真要需要超乎常人的技能，我是真的欠缺了。不過我也很感激那位顧問曾處處維護我。有一次又要跟眾名人在下午一時開會，開啊開，開到一半，我卻睡着了。顧問用手肘撞醒了我，然後跟大家道歉：「不好意思，我同事有血糖偏低症，沒吃飯就會這樣。」以後的人生，每逢開會打盹，我都會解釋：「不好意思，我有血糖偏低症。」

經此一役，我就明白，這類工作真的不適合自己，我怎努力也不會做得稱職的，原因是我是徹徹底底不喜歡對住這些人。

那做我喜歡的工作時有沒有失敗的經驗？當然也有。

試過做一本出版物，面試了很多設計師，我特別欣賞其中一位的風格，所以就敲定了他。合作期間，大家都很愉快，直到封面設計時就出事了。他給我弄了個黑色的封面，主人翁照片還放在正中央。我看了後馬上給他打電話：「可不可以改一下，這個設計不行，主人翁是有年紀的人，還在生，你把封面設計到好像靈堂一樣。」他之前怎樣出位的設計我都接受，還很欣賞，但是，這個封面設計真的過不了我心理這關。

怎知他發怒了，堅持這是他的設計，他是分毫也不會改的。我氣到不得了，不過仍好言好氣說：「我尊重你的設計，但你要考慮一下對方是誰，我們這個環境是什麼環境。如果這是外文書，在西方社會賣，我會說，這封面沒問題，還很特別。但這是華人社會，我怎樣向人家交代？」

結果雙方拉到，我向老板提出要換設計師，把他設計的封面執起，內文設計保留，但改找了一位相熟的設計師重新設計封面。雖然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特別，但至少恰如其份，襯托起整本出版物的氣質。

對於這位設計師，我是心存抱歉的，但我必須要這樣做，有些堅持是必須的。這部出版物最後大賣，也很成功。很多年後，我在一個校友活動上碰到一位老師，他沒有教過我，但後來做了我的同行，他說：「我看過你主編的那部出版物，編得真的很好。」

那一年，我三十歲不到。

如果用金錢量度整件事，這個工作是成功的，但我卻從此失去了一位我喜歡和欣賞的設計師。在以後的日子，我都再沒有與對方合作過。

其實人生並沒有真正失敗的事情，是心態問題。一件你以為做不好的事情，其實教會你很多東西，也給了你人生不少啟發。

(2020年5月25日發表於Matters，本文為修訂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