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數

走數，廣東話，即賴帳不付錢，或者為避債主，索性逃了。不是我走數，是有人走了我的數。又是幾十年前的事了。

話說當年身兼數職，在雜誌社做編輯，人工少得可憐。可能我人在公司乖巧，有一次市場部主管問我有沒有興趣幫客戶寫廣告稿，有稿費的。從此就開始了我私下寫廣告稿的生涯。寫過的奢侈名牌也忘了名字了，反正都讀不出來。至記得有一次寫某名牌推出的新香水推廣廣告，可能大家對我有信心了，說任我創作。我平時都不噴香水的，於是就認真地自掏腰包，去連卡佛買了那牌子的香水，幾百元一瓶，非常肉痛，算是我人生第一瓶香水。那用了半瓶的香水現在仍在浴室的櫃裡，朋友幾十年前說不適合我，於是就沒再噴過，只留作紀念，跟我遠渡重洋。

後來過檔到另一公司，專門寫鐘錶(所以我看黃麗群文章時甚有共鳴)，又有市場部同事叫我幫客戶寫廣告稿，可能那些客戶都是投行、銀行，價錢更高，試過有一條稿，只花了我五分鐘，寫了十隻字，就拿到四位數字的稿費了。我不知道行規，可能找正規廣告公司寫同樣的稿，價錢會更高吧。反正錢照收，我也寫得開心。後來訪問了一個名牌錶公司，稿出來後，他們公司推廣部的負責人打電話來問我，可否拿我訪問稿的某幾句做他們的宣傳稿，我說沒問題。當年年少無知，也不太清楚版權其實是不是屬於我的，我問也沒問就答應了。

可能是好人有好報吧。結果那位推廣部負責人就找上我了，私下叫我幫他們公司寫推廣稿和翻譯稿，直到我離開公司，我們私底下仍維持客戶關係。

差不多同一時間，以前有一位手上的作者也找上我，不是叫我代筆(如果不提，也幾乎忘了幫過對方代筆出過書)，是給我介紹客戶寫廣告稿。

如是者，我一直私下幫不同的大公司寫廣告稿，寫了很多年，每次貨銀兩訖。我一直都將自己視作寫手，也不介意，反正這是你情我願的買賣關係，你付錢，我出腦，而且物超所值。

直到有一次，工作過的一家舊公司，市場部主管辭職自立門戶，也找上我來。說有個客戶想辦雜誌，正尋覓寫手，價錢是承包制。給我一個主題，負責當中多少頁的文字稿，還要攝影的圖片。我從來沒接過這樣的生意，不過因為那市場部主管以前也待我很好，而且那是我人生最黑暗的年代，正值失業，在街市買一元豆腐花當午餐的日子，於是就答允了。

花了十天吧，實際日子也忘了，頻頻出動，做訪問，拍照，卒之把所有稿件和照片都準備妥當，準時交稿。說好三十日內付錢的。結果等到月尾，仍未收到支票，於是就打電話過去問那位舊同事。舊同事連聲道歉，說那客戶跑了。

我握着電話不知道怎反應好，即是怎樣，我會收到錢嗎？

對方說，我現在也收不到錢，還花了大筆錢幫那客戶怎樣怎樣……

說到好像比我更慘一樣，我也不好意思再說錢的事了，反過來安慰對方。

經此一役，要接生意，也只限大公司，名不見經傳的，恕不接待。不是我看不起你，是我承受不起被走數。雖然我不看亦舒，但卻欣賞她某些作風。她是一手交稿一手收錢的，她哥哥就更厲害，收到錢才動筆。都是貨真價實，互不拖欠，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