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吃不到的梅菜蒸肉餅

美國散文作家M. F. K. Fisher喜歡吃，她說最令她回味和最想吃的是祖母親手製作的草莓醬。

其實，每個人心目中總有一樣食物是最令自己回味的。那不一定是鏞記的燒鵝、九記的牛腩、檀島的蛋撻、皇后餐廳的鳥結糖、大良八記的芝麻糊，可能只是一道簡簡單單的家常菜。

普羅旺斯雜燴，法語叫Ratatouille，是一道很普通的法國家常菜。二 ○○七年，好萊塢出了一部很可愛的卡通電影《料理鼠王》，名字巧妙地借用了普羅旺斯雜燴的名字，開首的字母拼法是rat，rat，英語是老鼠，把一隻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化身為天才級廚師，用牠高超的廚藝打動下筆尖酸刻薄的食評人柯柏，天才老鼠廚師煮的那道菜，正是平凡不過的Ratatouille，是食評人柯柏心底最懷念的童年美食，他母親煮的一味家常菜。一下子，柯柏整顆冷漠的心登時融化了，寫出他人生最好和最後一篇食評，他人也改變了，變得溫柔體諒，眼中的世界也從此不一樣，變得可愛非常了。

我爸不像柯柏的媽媽，他只會種菜和摘菜，並不會燒菜，我媽燒的菜比我爸的更糟。我對食物的沒所謂可能是源於童年時毫無味道的飯菜，吃飯只是為了填飽肚皮。我每次勉為其難的吃完碗裡的飯，我媽常說我吃飯時像「劈頭誓願」般百般難過，千不願萬不願的，我爸常說我的飯量比一隻貓更少，難怪從小到大長得像一根竹，不長肉。在我那個時代，孩子長得瘦，是家裡沒飯吃的負面形象。

我爸燒菜喜歡下腐乳調味，所以經他調製下，可以出現腐乳菜心炒牛肉、腐乳生炒排骨、腐乳蒸排骨、清炒腐乳菜心……只有一樣是對的，就是腐乳炒通菜。

他唯一做得最好的菜是梅菜蒸肉餅。他曾教我做，但是，每次我都做得不及他的好吃。

他對這道拿手菜很自豪。因為這是唯一一道我會添飯的菜。

其實做肉餅很簡單，問題是願不願意花功夫。我爸每次做肉餅，都是兩臂拿刀，在砧板上來回刴個不停，結果砧板也給他刴爛幾個了。他說用機器攪碎的肉，口感不好，所以寧願自己花功夫，這點功夫不能省，就是這一點點，蒸出來的肉餅才又香又有咬勁。

梅菜要選甜的，有些梅菜用鹽腌製，味道太鹹，很難下嚥。豬肉要五花腩，太瘦吃起來太乾。刴爛的甜梅菜再加入肉餅中，重複刴來刴去，直至梅菜均勻地篏在肉餅裡 ，秘訣是加一點牛肉。然後再把梅菜肉餅放在碟中，大火蒸大概二十分鐘，打開鍋蓋，迎面撲來一團夾著肉香的白汽，肉餅蒸好了。

後來我爸老了，不燒菜了，連吃一口飯也感到很吃力，退休後的他，身體漸不如前。我試過煮他的拿手好菜，可是無論我怎樣拚命揮刀，總是刴不出像他那樣刴得那麼細的肉餅，我很不服氣，算了，這份梅菜蒸肉餅的榮耀，還是留給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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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一向烏鴉嘴，本文寫完後八個月，同年十二月中，我爸因病去世了。

(原文寫於2007年4月17日，本文為增訂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