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運河步道暴走46公里

兩年前練馬拉松練到悶，問同齡女友人有什麼好介紹，她給我推薦Meetup，說很好玩。「哇，你跑去相親？」我說。對方聽罷，口中的水幾乎噴了出來。

Meetup，一個因九一一後催生的產品，總部在紐約市，將五湖四海，互不相識，但有共同嗜好的人集合一起。美國有好多歷史悠久，但開始老化的登山健行組織，因此而得以鹹魚番生。

去年，一月六日，星期日，參加了Meetup一個健行組織三十英里(48.28公里)的健走訓練。參加者為一個月後的五十英里(80.46公里)大暴走做準備。我本來打算今年才參加的，怎料全球爆大瘟疫，所有計劃都打亂了。

健行路線是新澤西州的D&R運河步道，全長七十七英里(124公里)，兩岸景色很漂亮，我們只走一段，十五英里，然後折返起點。起點離我家很遠，清晨四時起來，五時出門，坐最早的火車到新澤西州集合。

出發時，才發現看錯了資料，十五英里只是一程的距離，來回是三十英里(48公里)﹗這條運河步道在荒山野嶺，沿路沒有補給，不能中途退出，因為根本沒有公共交通工具可以回到起點，除了靠自己一雙腿。那時我只玩過馬拉松，最遠也只是二十六英里，不禁有點擔心。一起步，就要走下去。

既來之，則安之，硬着頭皮跟大伙兒一起走。周五下了一場大雨，河邊一片泥濘，不太好走。我的步速一直保持在先頭部隊中，大家都有點驚訝，第一次參加，步速竟然可以這麼快。沒有秘訣，就是多練，腿肌有力，自然可以快。不過，此行是想練耐力。

步行團領隊很富經驗，早一天已來探路，知道哪裡有廁所，只有一處，錯過了就沒有的了。在荒山走過的人都知道，廁所可以無處不在，你喜歡哪裡就哪裡。走了兩小時，前面一班男人已舉手，示意女的停步，大家就識趣的找棵大樹靠一下，或坐地上的枯樹幹小休片刻，抬頭一看，那班男人已消失在彎角。坐了一會，前面哨子一響，大家又再起步。

女的去解決，可沒有男的如此大陣仗，要去就去，根本不用告知第三者。我跟一位女的，一路走一路聊，一聲不響，她忽地一個轉身，跳進路邊荒田，一溜煙跑到草叢去。我馬上了然，就不多看了。

走了大段路，發現這幫人重點在速度，眼只望前，目不斜視，對周圍的美景不屑一顧，實在可惜。沒人理會，我也樂得自在。

不過，第一次穿比較重的行山鞋走這種路，還背着糧水，去程還可以保持快一點的速度，走到十四英里，腿實在太累，再走下去，怕捱不到回起點。於是跟前面的人道別，轉個彎往回走。那時候，回程路只剩下我一人，之前落在後面的，原來早已離隊走了。

一個人在荒野中走，一邊是靜靜的河，一邊是瘦廋的樹，極目無人，只有地上隨風擺動的樹影。反正不是比賽，難得清靜，也就放任自己，讓雙腿帶着走。

獨自走了四個小時。邊走邊看，也很好玩。但看着太陽快要下山，天色開始暗下去，卻仍未看到起點的橋，開始有點擔心。怪不得領隊說要帶手電筒，出發時有點托大了。

繼續往前走，右邊遠山的太陽徐徐往下沉，有點像吸血鬼電影，大地開始吹起一陣陰風，腳步不由自主跟陽光競賽，頭頂的天開始漸漸黯下來了，但雙腳越走越痛，腳趾好像全斷了一樣，抓不住地面了。

一瘸一拐，腕上的佳明錶顯示已走了二十五英里，應該還有兩英里多就到起點的橋。這趟真的是前無故人，後無追兵，獨我一人在憔悴了。荒山野嶺，遇鬼事小，遇人反而更怕。

上天保祐，終於看到遠處有兩個女的走過來，看打扮，像是本地人在散步，顧不得雙腳痛得要死，走上前問火車站在哪個方向，她們有點不相信的望住我，然後用手指向很遠的前方。肯定自己走對方向，沒有錯過終點，就繼續一人走下去。

健行最重要是要帶足夠的水和食物，因為途中沒有補給站，所以背包有點重，對不能背重物的我來說，是一種負荷。最後，我已把背包的水拿在手上，不能再背了。

還有一英里，快見到起點的橋了，這時天色已暗，周圍都已灰朦朦了。

此時，突然看到前面有個男人站在路邊，拿着一把開山刀在砍樹，嗒嗒嗒，心裡震了一下，腦海馬上浮現John Carpenter經典恐怖片《月光光心慌慌》的影像，才一月，還未到十月萬聖節，神經佬怎麼這樣早出現了，平生雖然口賤，但未至於要橫死刀下吧，萬一真的劈下來，我該怎樣格開呢……不要怕，不要怕，我有水瓶在手，心裡一直默念。

不敢停下腳步，怕引起他注意，裝作若無其事的從他身邊走過，兩耳卻竪起在聽，嗒，嗒，嗒，嗒，嗒，砍樹聲一直沒有停下來，證明他還在砍，沒有追上來砍我。越走越遠，砍樹聲越來越小，最後小到完全聽不見了。

終於捱到起點的橋了，還要走兩公里才到火車站。

幸好過了橋後就是馬路，有路燈，拖着痛腳走去火車站。一到火車站，錶也沒有多看，看到有火車來了，不理三七二十一就跳上去，累垮了。

雖然好辛苦，但經過這一次的鍛煉，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麼，不能做什麼。子曰：五十而知天命。活到這年紀，求些什麼也大槪知道了，總之不要太勉強，是喜是悲，也總會有點得着的。

沒有完成指定的三十英里，只走了二十八英里半(46公里)，用了八小時十七分。

(原文寫於2019年1月7日，2020年8月27日修訂發表於Matt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