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鄉村長大。那時的鄉村,很多孩子上中學前連車也沒坐過的,像我鄰居,上的小學就在鄰村,走二十分鐘就到。我上的第一個學校是村裡的幼稚園,開在一個基督教的教堂裡。老師只有一位,我們叫她做鍾先生。教堂後面住了一位牧師,我們叫他做韋伯伯。
我們一家本來住在另一個村子,一個豬欄改建的土房子,我四歲不到那年搬來這個小村。這麼肯定是因為那年我還咬着奶瓶,獨自跑了去幼稚園。
這件事是後來我爸告訴我的。他說,有一天,教堂的牧師韋伯伯拖着我手帶我回家,去我家要先經過我家的田,我爸那時在田裡工作,馬上跑過去看是怎麼一回事。我爸說,韋牧師說我咬着奶瓶跑進幼稚園,說要上學,他對我爸說,我年紀太小,要明年才能上學。我只隱約記得自己在教堂外,隔着紅色的鐵欄門,看着小朋友在玩滑梯和翹翹板,那時很想進去玩。有沒有咬着奶瓶真的忘了,我寧願不是,但我爸堅持說,我當年就是咬着奶瓶的。
我爸見我很想上學,於是給我買了一個棗紅色小書包,斜肩布製的,掛在床尾的掛衣鈎上。我天天睡覺前看着書包入睡,醒來又看到書包,心裡很踏實。我爸說,很快就可以上學了。
一想起可以去玩滑梯,我就很開心,天天盼着日子快些過。
那一天終於來了。我可以去上學了。第一天上課學些什麼我全忘了,只記得鍾先生在黑板前不斷說,我沒有理她,只望住教堂窗外的滑梯,其他小朋友都在聽書。我覺得他們笨死了,怎麼不出去玩。於是就離開座位,到外面玩滑梯了。
玩了不知多久,還沒有小朋友出來玩,覺得很沒意思。於是就走回去,坐下來聽鍾先生講書,她講了什麼我也忘了。聽得悶時,又跑出去玩滑梯。如是者,進進出出,依然沒有小朋友出來跟我玩。
放學了,鍾先生走過來拖着我的手,帶我回家。還未到家,我爸在田裡工作,看到鍾先生,馬上走了過來,摘下頭上的草帽。鍾先生也沒說什麼,好像叫我爸要好好教我規矩。我爸後來有沒有罵我,我也忘了,總之從此以後,我沒有再擅自離開座位。鍾先生說,上廁所也要舉手的。
唯一一次受罰,是上課時回過頭來看鄰居男孩畫鐵甲人,鍾先生叫我到牆角坐無影凳去,就是現在流行的靠牆深蹲。
那一年我讀低班,考了個第六,拿了一個直身橡皮兔子禮物回家,擠一下,會發出咇的一聲。自此以後,我上學都很守規矩,是老師口中的模範生,每年都考第一。
那橡皮兔我一直收藏着,都髒死了,擠多久也不會叫了,到中學時才扔掉。
(2020年6月9日發表於Mat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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