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隻熊貓的故事

活了大半個世紀，第一次坐上警車，居然是在異鄉，還是在美國。

嗯，這事已過了好幾年了，事情是這樣的：

三年前，七月一個周日黃昏，我如常繞中央公園練習長課，繞兩個大圈就是20公里。第一個圈才繞到一半，走到公園的90街入口時有奇遇。90街在紐約馬拉松是一個重要的地標，從第五大道90街進入中央公園後，前面就只剩下5公里，跑完就到終點的了。

快到90街入口時，走在前面的隊友忽然回頭向我揚手，指着身邊一個華人婆婆。隊友不懂中文，只見老婆婆手舞足蹈，也不曉得在說些什麼。走近時，華人婆婆一看見我，就像遇溺的人，死命的拉著我手臂求助。

我看她不像本地人，用普通話問她哪裡來的，婆婆用帶着鄉音的普通話說：中國來的。跟大班人來美國旅行。

再問下去，她身上什麼證件、錢、手機、飯店名字、旅行團名字的資料也沒有，只是哭著要找回家人。

那她在哪裡與家人失散的呢？她說：三隻熊貓的銅像附近。

我聽得呆住了，三隻熊貓？自問也很熟悉中央公園的設施，但印象中好像沒見過熊貓銅像。難道是公園內的兒童動物園？那邊的遊樂場的確有些銅像，是什麼動物就忘了。

婆婆是個文盲，南京來的農村人，快八十歲了，第一次跟家人出門旅遊。幾經波折，終於找到公園巡警幫忙，開始時他還懷疑老婆婆精神有問題。因為她完全答不到很基本的問題。

跟着，婆婆從包裡拿出幾張景點的入場券，我一看，都是幾年前的，嚇得我連忙叫她收起來，不要給警察看了，怕越講越亂，我替她向警察解釋好了。

警察臉帶狐疑的看着我們二人，幸好我練到滿頭大汗，又穿着運動衣，像個本地人，於是就說婆婆因為不會英文，又不會看中文，加上年紀大、太緊張，所以才有點語無倫次。兩個白人警察也沒有將我們說的抄在簿上，我怕他們將婆婆扔到很遠的唐人街警察局。於是就問他們可否帶婆婆去找回家人。

結果，我就坐上平生第一次坐的警車，兩個警察載著我和婆婆在公園到處找她的家人。

我問婆婆，到底坐什麼車來這裡的，她只會說大巴，車停在哪裡也不曉得。那家人穿什麼衣服呢？她說，黑色褲子，跟着又說好像是深棕色，然後又說是土色。唉。

坐前面的兩個警察也沒再留意我們的話，說的都是他們聽不懂的中文。

我問警察：你們知道三個熊貓的銅像嗎？二人搖搖頭說，未聽過。

當警車徐徐經過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外時，那裡是遊客必到之處，門前就停了一輛大巴，我問婆婆是不是這輛大巴，她哭着說，不是啊，不是這個顏色的。

中央公園很大的，分叉路也多，我也沒有信心可以找到她的家人。

突然，坐副駕的警察說：前面有些銅像，但不是熊貓，是熊。(這對白是英文來的)

最後，果然在前面不遠找到婆婆形容的三隻熊貓銅像的門口，是三隻熊，沒有貓……

婆婆望着車窗外的銅像，卻興奮地說：三隻熊貓﹗就是這裡﹗

很快，我們找到她的先生，老人家原封不動坐在長椅上，一臉安心的等婆婆回來。天！他足足坐了一個多小時﹗褲子不是黑色，也不是深棕色，真的是土色﹗

總算喜劇收場，他們也連聲感謝我和警察。有驚無險，謝天謝地！

不過，真的要批評一下帶婆婆和伯伯來的旅行社，照顧方面做得非常不好。老人家出門，他們可能記性不好，應該事先肯定他們有齊旅行社的資料，例如行程表、飯店地址電話，這些就算他們本人不會看，也可以在求助時遞給人家看。

隊友後來說我好心，嗯，換作是你，看見一個不會說不會寫的老婆婆在異地街頭迷了路，視你為救生圈，你會忍心丟下她不理嗎？

(原文寫於2017年10月4日，2020年6月19日發表於Matt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