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帕拉契山行山徑上徒步沉思？

不是第一次走阿帕拉契山行山徑(Appalachian Trail)了，美國東岸地勢平坦，但有一條阿帕拉契山脈從北到南貫穿數大州，沿着這條山脈走，就是著名的阿帕拉契山行山徑，全長超過二千一百英里(三千五百公里)，比香港至北京的一千二百英里還遠了近一倍，要走足全程，普通山友得要花五至七個月時間。

香港人說的行山，英文可以是hiking，不過hiking有兩個意思：有時是指遠足，即台灣人說的健行，有時是行山。遠足走的路是修整過的，比較平坦易走；行山，在北美的意思，是走山路，山路有時是普通的泥路，也可以崎嶇不平，亂石崩雲，手腳並用，令人望之卻步。

我這行山初哥，去年才開始淺嚐行山的樂與苦，這次跟一隊陌生的行山團坐了兩個多小時火車到帕靈(Pawling)，走一段未去過的阿帕拉契山行山徑和聞名已久的帝國州步道(Empire State Trail)。一行十三人，在中央車站坐哈林線到終站Southeast，再轉一列小型火車，坐兩個站才到帕靈。

跟行山團第一條守則：永遠不要走在領隊前面。出發前要做點功課。我呢，自問是很聽領隊話的團員，就是太認真，結果過了火。領隊說這次路線全長十四英里(即23公里)，總上升高度是一千二百尺，大約四百多米，這個距離上升這個高度其實不算什麼，等於上橋走一下斜路而已，就沒有帶行山杖。

誰知到達時才發現自己理解錯誤了。這上升高度是指頭八公里的阿帕拉契山行山徑，基本上是一直上山。幸好山勢不算崎嶇，只是泥路，有石攔路的地方不算太多。阿帕拉契山行山徑有些路段是亂石堆叠，大小不一，沒有行山鞋是走不了的，有些山坡更是近乎垂直，沒有行山杖，上落非常吃力，也很危險，一個不慎，隨時滾下山去。

我們在帕靈下了火車，走半英里到山腳，然後上山，朝南走。這段阿帕拉契山行山徑，由火車站到山腳一段，是全程最吸引的大沼澤地(Great Swamp)，長滿了高過人頭的香蒲，要穿過沼澤本來不難，但過去幾十年以來風吹雨打又水淹，草深過頭，甚是難行。於是，十二年前，有義工組織在沼澤區蓋了一條木板路，直通山腳，行山客可以腳不沾水，輕鬆地邊走邊看。

走在木板路上，眼不見底下的泥濘，完全忘了置身於沼澤，因為前一晚下過大雨，空氣特別乾淨，像過濾了一樣清新怡人，帶着絲絲草香。前人種樹，後人乘涼，一邊走，我們都衷心感謝當年動手蓋木板路的義工，幻想着他們如何踏在泥濘上，放上一塊一塊的木板，當日的辛勞和汗水，換來未知的將來讚美。

美國很多行山徑，都有義工辛勤付出的痕跡。他們大都是行山隊，每年會組隊去一段指定的山路，負責維護工作，除草，斬走伸到路面的枝椏，抬走倒在山路的樹。我參加的一隊行山隊，每年兩次去上州一段常去的山徑做維護工作。

這次走的阿帕拉契山行山徑，山勢不算崎嶇，只是泥路，有幾段下坡路是亂石，中間也要走過幾段木板路，那段木板路較舊，有些地方已斷裂了一半，根基也不太穩固，走上去搖晃不定，每次只能一人通過。我人心急，緊跟領隊身後，有一段木板長滿青苔，昨晚一場夜雨，板身滑溜不已，我就是一個不小心，滑了一下腳，一屁股跌坐在濕溚溚的木板上，還抓了一把爛泥巴。

幸好是軟木，緩減了一點衝力，屁股沒有受傷，脊骨也沒事，動過脊椎手術的我，坐在板上，也擔心自己站不起來。領隊也不敢回過頭來扶我，只問我有沒有事，我摸摸屁股，仍健在，就說：「沒事。」然後就撐着站了起來。走兩步，發覺沒事，就放心了。

但是，兩手髒兮兮的我，指甲都滲雜了泥濘，不敢從背包拿食物，也不敢碰自己的飲水管。走到一個山坡下，石堆中有一段小溪流，我叫大家繼續走，不要等我，我要洗一下手。誰知領隊說：「這是今天行山唯一的水流，你趕快洗一下吧。」然後就叫大家停步等一下。

有點不好意思讓大家等，匆匆洗完就繼續上路。期間碰到背着大背囊獨自往北走的行山客，有團友朝迎面而來的行山客問：「要徒步去緬因州嗎？」對方竟然點頭稱是。心裡暗暗吃驚，那是要走多遠的路啊。

路上，我們碰到在湖邊獨自紥營的山客，在營帳旁做早餐，於是大家互問早安。

是什麼驅使他們獨自徒步走這麼遠的路？

之前看過一部傳記冒險書《那時候，我只剩下勇敢》(Wild)，也看過改編的電影，講行山菜鳥的女主角獨自徒步走完太平洋屋脊步道的故事。老實說，除了對那條步道有興趣外，我對女主角的行徑是完全沒有共鳴的。

一路上，跟第一次見的領隊也談到這個問題。走這麼遠的路，為了什麼？有團友搭嘴說，「救贖」、「沉思」、「洗滌心靈」。領隊一句話打斷了大家的議論：「要沉思，也有很多方法啊。」

其中一位女團員更說：「我肯定不會一個人徒步走這條路，對女性來說，不太安全。」她的話也有道理，一路上見到的獨行山客都是男的，沒有看到女的。有女人，也是短程的，沒有背包，只是跟朋友拖着狗上山走走。

我人懶，叫我沉思，我會去睡覺，或者是去蹲茅坑，都是很個人的事，在自己的世界中享受寧靜，也肯定寫不出《湖濱散記》這種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