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竟的古水道六十九公里

一個月前從沒想過紐約的空氣會這麼差，六月初，因受加拿大山火影響，煙屑隨風吹到東岸，紐約市空氣質素指數一度爆錶，急升接近五百度，屬於危害生命水平，全市像一張百年前的發黃照片，好看，但非常危險。

以為空氣污染風波已過，誰知昨天空氣又因加拿大未撲滅的山火再次惡劣，剛好碰上葛頓古水道全程大暴走六十九公里的好日子。

前一天，天氣預報說空氣污染警示會在半夜解除，以為早上出門應該沒事。怎料四點半一早起來，一查天氣，空氣質素指數是一百五十七，比前天一百六十多好了一點，但仍屬於不健康水平，不建議有健康問題的人做戶外活動，其他人不受影響。

至怕萬一，於是戴了N95口罩出門。路上全程戴上口罩，反而坐一個半小時火車時，口罩除了下來。

準時到達六十九公里暴走出發地新葛頓水壩(New Croton Dam)，所有人都沒戴口罩，連領隊也說應該沒問題，戴上口罩會難以呼吸，於是除下口罩，發覺空氣不是太壞，但見霧霾縈繞，遠近景色都蒙上了一層淺灰色的薄紗──別以為是「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既神秘又飄渺的景色，兩者有很大分別的，前者是空氣污染。

一行十多人浩浩蕩蕩出發，一半是健行高手，速度很快。領隊打算在晚上十點到達終點，全程要走十二個小時。開始的十公里，路都不太平坦，高高低低，上上落落。有些斜坡比中央公園的奪命螺旋斜還要陡，感覺坡度超過7%，好像跟路面貼面而行，一步一艱難，背包沉甸甸的壓在脊樑上，氣也不能透。

最重是水，帶了兩公升。這麼悶熱的天氣，水不夠，很難捱到終點。同行的人有些像駱駝一樣帶着一大包的水，俗稱bladder(水囊)，塞在背包中，然後用伸長的飲管啜吸，他們看着我的Gregory背包，問為什麼不帶背包水囊。我不太明白，用了Gregory這麼多年，原來背包的設計是可以塞入水囊的，還有專門給插入飲管的索帶。哈﹗

當初用Gregory背包，只因脊椎手術後不能再用手袋，只能用背包，就選了最舒適和合身的，拿來做公事包上班，從沒想過會用來健行的，所以根本沒有研究過背包的結構。一言提醒夢中人，又多了一個敗家的藉口去買健行的水囊了。

我們在霧霾下走了廿多公里，明明是白天，卻不見天日，整個天空都是灰濛濛一片，幸好有樹蔭，但樹林驅不走濕氣。氣溫攝氏二十六度，一路走，像蒸籠裡的人肉叉燒包一樣，汗流浹背，臉上的汗水川流不息流入嘴角，鹹的，一路走，一路用手背擦臉，幸好我不化妝。不知怎解，腦裡全是恐怖片的影像，大家就像一個蠟公仔，一邊走，一邊在融化，手背一擦，會擦掉臉上一塊嘴角的肌肉，露出深深的牙齒。

中途去了兩次廁所排毒﹐可能體內的水份流失太多，尿出來全是鹽份，非常刺痛。這種感覺好久沒試過了，那時是在香港，天氣悶熱，上茅坑時就是這樣。

全身連背包也汗濕了，走到二十七公里時，已喝光了兩瓶水，背包只剩下一公升水。全隊人已分成幾隊，走在最前頭的速度最快，我屬於中速，跟另一老人家同行，領隊在我們的前面不遠。健行徑上偶有人在練跑和騎單車，領隊停下來跟一個路人聊天。我們經過他身邊時，發現他聲線有點沙啞，像齒輪滑了牙一樣，不太正常，隱約聽到他說自己有點不太行。我和同行的老人家回過頭去看他，他已走近我們身邊，於是問他是不是不適。他想回答，但喉嚨像塞了東西一樣，說不出話來，還氣喘不絕，我們看勢色不對，馬上叫他先喝口水，不要再說話。很快看到後面的友人慢慢趕了上來，我就馬上跑過去求救，說領隊出現氣促。

友人大驚失色，立即從背包拿出哮喘病人專用的吸入器，叫領隊吸一口藥粉。吸完兩口後，他才定過神來，可以說話。我轉過頭來跟友人說：「你有哮喘？這種空氣污染你也敢膽出來健行﹗」友人年紀比我大，女兒兩星期前才結婚，她是那種扭傷腳也要出來步行的人。

擾攘一陣，領隊終於沒事，但元氣大傷，還說要追上前面的人，說要提前結束六十九公里暴走。結果最後大伙兒停在一起商量，這天氣真的令人受不了，我也打算退出了。剛才出發後不久，友人已說濕度太高，有點難受，怕走不下去。於是大家再多走三公里，捱到三十公里，一半人決定退出，走到最近的火車站，各自坐火車回家。這次大暴走應是最辛苦的一次，結果草草收場，非戰之罪。

晚上給領隊打電話問候，他人已好轉，但喉嚨仍有不適。另一半人屬快速組，不知道最後有沒有走畢全程，早上給另一同行好友打電話，對方屬快速組。原來昨晚走到五十六公里時，只剩下五個人，四個人，包括好友，決定退出回家了，只剩下一人堅持要走到終點，最後有沒有走完也沒有人知道，就算走完，也要凌晨才回到家了。

有時回想，到底暴走目的何在，強身健體，還是為達目標，什麼也要豁出去。我是貪生怕死之輩，太危險的事一定不會做，凡事量力而為，對得起自己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