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st Lives之前的我們：無言的結局

決定看與不看一部電影，於我，沒有一個定律，很多時候是類型，或者是導演、演員的名字，甚或是一句對白，觸動了某根神經，但因為製作公司而看的電影，這還是頭一次。因為製作公司是A24，自然而然留意了Past Lives(之前的我們，港譯：從前的我們)的預告片，看完後一發不可收拾，反反覆覆重看這段兩分多鐘的剪輯片段，靜候着電影的正式公映。

電影在今年一月的辛丹斯電影節(Sundance Film Festival)首映，這個美國最大型的獨立電影電影節在一九八四年由演員羅拔烈福(Robert Redford)創立。年紀稍輕的大槪不知道羅拔烈福是誰了，五十九歲的畢彼特(Brad Pitt)剛出道時，就有人說他長得像羅拔烈福，但是，在我眼中，羅拔烈福俊朗多了。電影節的舉行地在猶他州，這距離殺死了我，就算時光倒流，我也不會坐飛機飛去猶他州只為看一部電影。

A24是獨立娛樂公司和電影發行商，辦公室設在曼哈頓，發行過的電影都不太見經傳，除非你是恐怖電影迷或愛看小眾電影，否則真的不會聽過他們的名字。疫情前很愛的一部恐怖片《宿怨》(Hereditary，港譯：祖孽)就是他們發行的，所以一直以為他們只對恐怖片有興趣。他們發行和製作的電影多走偏鋒，喜歡的會很喜歡。可是，一個在小圈子嶄露頭角的公司，竟然在今年的奧斯卡大放異彩，馬上引起大眾的注意了。

《Past Lives》故事講一對中學時代的兩小無猜，分開廿年後在紐約重逢，女的已為人婦，男的剛跟女友分手，坐飛機十三小時遠赴紐約，一心希望跟兒時的伴侶見一面。藍本據說是來自加籍韓裔導演宋席琳本人的經歷，自己成了丈夫和韓國友人之間的翻譯。這種兩男夾一女的劇情，本身已足以引人遐想。

在選角方面，這電影真的找了對的人演對的角色。演女主角羅拉的韓裔女演員Greta Lee本人已婚，丈夫是美國人，她說自己起初是拒絕接拍這部電影的，因為電視要她說韓語，她視自己的母語韓語是很私密的東西，不想公開於人前，後來經導演多番親自解釋後才首肯。男主角是韓裔德國人劉台午，在德國出生和成長的他，韓語很爛，後來去韓國的蔬果店打工練習韓語，在戲中他卻要演一名土生土長不太會說英語的韓國人，他笑說導演很遲才找上他，言外之意是自己不是導演的首選演員。演羅拉丈夫的美國演員John Magaro，相貌普通，個子矮小，性格木訥，非常切合戲中丈夫的角色。

三人坐在一起，本身已成強烈對比，到底誰更像是一對夫婦，誰像是路人？

導演拍攝時，故意不讓三人私下見面溝通，有一場戲是羅拉的韓國友人與丈夫見面，大家故作輕鬆，但氣氛卻甚尷尬，那是演員劉台午第一次與John Magaro見面，一見面就要拍二人第一次見面擁抱的戲，所以二人表情生硬很可能不是演出來的。

劇情就是這樣的尷尷尬尬，已婚婦夾在丈夫和兒時友好之間；做丈夫的又感到自己像路人，夾在兩個本應走在一塊的兒時玩伴之間；做友人的，明知對方已婚，好像做第三者一樣的夾在兩夫婦之間。無論是三人行時，還是二人行，都令人看到抹一把汗。三人之間眼神的互動，若有還無的眉來眼去，那種欲言又止，千言萬語，不知如何表達，三人的化學關係真的很成功。

這樣的關係到底如何了斷？導演很聰明地運用了無聲的交代。很多尷尬的場面，只有畫面，兩人四目的交投，眼神的閃躲不定，沒有對白。因為真的不知從何說起，剪不斷，理還斷，還是不說更好。

羅拉最終也作出了決定，雖然決定很痛苦。既然信是有緣，緣來緣去也是很應該的。

忽然想起張愛玲的話，我不是張迷，但她的話有時卻敲中神經：

「說好永遠的，不知怎麼就散了。最後自己想來想去，竟然也搞不清楚當初是什麼原因把彼此分開的。然後你忽然醒悟，感情原來是這麼脆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