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也未必好

已故女編劇兼導演Nora Ephron在雜文集《瘋狂沙律》(Crazy Salad)再次發揮風趣本色，以切身角度大談女人，第一章就談女人的胸部，從她人生第一個胸罩28AA說起。可惜我是人過四十才看到這本書，讀來不無感慨，箇中笑點(淚點)非筆墨所能形容。

胸罩除了尺寸，還有杯罩級別，以我所知，AA是最小型的杯罩，最大可以有多大，說出來不要恐慌，是T級。看到這級別，只會想起小時候的夏天，家裡唯一的圓桌又是飯桌又是做功課的書桌上，正中央會倒蓋了一個大塑膠筲箕，以防昆蟲飛落食物上。如果要放兩個大筲箕，恐怕桌面不夠大，放不下。

我們那個年代，胸罩沒有分得這麼仔細，只分大中細碼，小時候的我沒有戴過胸罩，因為沒這需要。不過，有一次倒很好奇，怎麼有些女人的胸口如此突出，於是就從冰箱拿了兩隻新奇士橙出來，對住房中的連身鏡，把兩個橙塞在T恤下，看看會怎樣，看起來令人尷尬，如果真的如此突出，恐怕我不敢踏出家門。我還是喜歡自己的樣子，雖然內心也期望有一天會長得像放了兩隻橙一樣。

橙子最終沒有長出來，幾十年如一日。十年前做完體檢，老醫生跟我說，你由頭到腳，長得就像一個小孩子，不知是讚美還是笑我像未發育似的。我也慶幸橙子沒長成。廿年前曾見過T級女人，一坐下時，胸都快觸到膝蓋，像掛着兩個半滿的麻包袋。從前不是有個笑話，說有個女人問朋友，吞槍自殺要往哪部位開槍，朋友說對住自己左乳房下位置，那兒是心臟，結果女人照着做，一槍打中了自己的膝蓋。以前只是覺得故事失實誇張，見過真相時，就笑不出來了。

年紀漸長，覺得胸部大小，跟手指粗幼差不多，有些人天生指粗，有些人卻天生玉指纖纖，恨不得人。來美後，除了改變了人生，也令我開始接受自己的身體。在這裡，有些女人如果用香港人的審美角度看，明明是過於豐滿，但卻自有一番自信，令人感到不同體型，也可以有不同的美感。

美醜與否，各花入各眼，但要先接受自己，才能冀望別人也接受自己。人無百日紅，怎美的花也會凋謝，與其耗盡心力去維持一副終會枯朽的臭皮囊，不如順其自然，要謝就由得它謝吧。

上星期做完每年例行體檢，醫生又要寫轉介信去替乳房拍攝，其實就是照X光，目的是如有癌症，可以早點發現和治療。四十多歲時，醫生第一次寫紙叫我去照，我反問，我也要照嗎？男人也會生乳癌的，所以這與大小無關。我哦了一聲。

還以為是跟照肺一樣，站着照一下就可以了。情形完全跟我想像不一樣，是要把胸前每邊的肉，從身體扯向前，夾在兩塊透明膠板之間，像胸肉三明治一樣，四肢不能動，憋着氣五秒，讓X光掃瞄器掃過胸部一次。每邊胸橫向照一次，跟着是縱向，胸肉三明治垂直，與地板呈九十度角，再憋氣五秒，總共照四次，像我這種胸無半點肉的超級身材，是照射員的惡夢。

第一次照時，照射員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十多分鐘，也無法把我胸前的皮拉到平面的膠板上，就像牙膏擠到末端，也擠不出半滴來，我覺得照射員在我脖子後喘大氣。每次照完，我都幾乎要鞠躬致謝。

有人說，時間就像女人的胸，擠擠就有，此話肯定是胸有點肉的女人說的。

習慣了每次照胸都要花很多時間，有一次，竟然很順利。

我多口跟那位神乎其技的照射員說，從沒有人如此快速幫我完成的。照射員笑了笑，多做幾次，有經驗罷了。這話很令我震驚，原來還有人跟我一樣的身材啊，一下子，獨特感蕩然無存了。

「如果隆胸的人來照，這樣一夾，會不會爆的？」設想一下情景有如小學時玩的踩汽球，我其實很怕這玩意，不想被人踩爆汽球，也不敢去踩別人的。

照射員可能早有此着，若無其事的說：「不會，只是麻煩一點，要多照一張照片，把填充物推向一邊，再照一張。」

那推完後，填充物應該可以回到原位吧，哈哈﹗這問題我可沒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