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郎也要才盡

周六白天去完普林斯頓健行，晚上回到家，聽了一個作家的網上講座。作家出過的書，我在中學時已看過，很喜歡，印象深刻，事隔幾十年，慕名而去，洗耳恭聽。

講座超過一個半小時，參加者眾。如果說得好，兩小時也嫌不夠，可是事實不是，聽到一半，我也有點替作家尷尬，講座結束時，有讀者問作家第一本著作的寫作初衷，我想應該是老讀者，舊事重提，無非回憶一下往日的美好而已。

有些作家著作等身，數也數不完，有些可能是一本走天下，像美國學生熟悉的Harper Lee，一部經典小說《To Kill a Mockingbird》(台譯：梅岡城故事)，被人談論了超過半個世紀。

與心儀的作家見面已不是第一次，加上職業，早已見慣不怪。

大學時宿舍經常搞名人夜話，經常邀請社會上大家熟悉的名人來圍爐聊天，形式很隨和，在宿舍的大堂，拉幾把椅子和沙發，坐下來談天說地，主題視嘉賓講者而定。有一年請了倪匡，我自然第一時間去搶頭位。

倪匡不單會寫故事，講故事本領更高，大凡故事寫得曲折離奇，引人入勝的作家，說話能力應該也不會弱。

席上，倪匡談到個人創作，說了一個他未能遂願的故事，連小說名字也想好了，叫「中國共產黨萬歲」。他將故事簡介告訴在場的各位，完全不怕有人會偷他的橋段。故事的開頭從新中國成立開始，到文革時結束，男主角有兩句對白，故事開始時語氣激昂大喊「中國共產黨萬歲」，故事結束時，他被批鬥、毒打，臨死前仍不明白會弄至如斯田地，還盡最後一口氣，喊了一句「中國共產黨萬歲」就斷氣了。

我覺得精彩極了，倪匡卻說，沒有老板肯出版這樣的故事。聽講座前，我也想不到倪匡是如此快人快語。

最後他說，他的寫作quota已用盡了，幾十年後，他說自己的喝酒quota也用完了。

說完了他要講的，輪到台下的我們發問，我第一個舉手問：「聞說你寫字如車衣，在數量和質量之間，你如何取得平衡？」

倪匡聽罷大笑，確切怎樣回答我也忘了，大槪是愚子不可教也，不要跟他談質量的問題。後來因工作關係，再度與倪匡的文字相遇，他的文字，被我形容為白牆角落上的一隻蒼蠅。

許多人奇怪我怎麼看得懂他的字，我說用心看，不用眼看。不過最令我拜服的反而是植字員(對，當年還有植字公司和植字員的)，有一次，我打趣問植字公司的老板，你是不是重金請了一位員工專門替某生植字。老板哈哈幾聲說，真的有一位同事是專門為某作家植字的。

其實倪匡寫衛斯理的文字很單調，但故事說得精彩，這是他的過人之處，他自己也知道，人生到了一個階段，就要退下去。何止女人如名將，連作家也是，不許人間見白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