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問年紀可以做老華僑了,但輪年資,離「華僑」仍很遠,而且,我不覺得自己是華僑。華僑者,僑居、客居在外國的中國人。我當然是中國人,我爸在中國出生,我的外祖父母一早從中國遷居香港,我媽在香港出生。我在香港的新界出生長大,但根據那些什麼DNA測試,我的上祖卻是來自印度與中國接壤的北方。怎樣也好,我是覺得自己是中國人的,但是,再細分的話,我會認同自己是香港人多一點。
很多人會說,香港人不就是中國人?這一點我不會否認。但是,文化傳承方面,香港人,至少我這一代的香港人,跟大部分的中國人是不一樣的。
第一,我們沒經歷過文革,像我這年紀的中國人,都經歷過文革。很記得剛來美國時,有美國人知道我是中國人,馬上問我文革的問題,我說我沒經歷過文革,只是跟你一樣聽說過,也是從書中看回來的。
文革對那一代的中國人影響有多大?我沒有身在其中,不能代他們說。八十年代,突然興起了一陣傷痕文學熱潮,一下子冒出了大量以文革為題材的小說,什麼《尹縣長》、《苦戀》、《芙蓉鎮》,都是在那時看的。
三十幾年前,在工作上跟不少中國國企合作,大家席間聊一下天,年紀大我十載的一位主任就感嘆地說,我們上大學時剛遇上文革,學業就此荒廢了,後來幾經辛苦才上了大學。言談間很羨慕我們這一代可以無憂無慮地進大學讀書。
再後來,我也遇過身歷文革後,逃到外國的華人藝術家。有一位跟我說,當年被發配到鄉下,沒有畫筆和顏料,只能咬破指頭用血畫畫,這段經歷實在太駭人,每次聽我都頭皮發麻。我還是比較欣賞汪曾祺畫馬鈴薯的故事,子曰怨而不怒,哀而不傷,汪先生境界更高,連哀怨也沒有,是笑中有淚,那滴淚水還是笑出來的。
第二,我也沒有在中國大陸生活過,沒用過人民幣,那時去中國時見到的人民幣都是又黑又霉的,像梅菜一樣,一拿上手怕會爛掉。我們這些港澳同胞在中國只能用外匯券,而且也被「隔離」,買東西、吃飯、遊覽也要付不同的外賓價錢。
這種做法令我感覺很奇怪,不是血濃於水,同宗同族的嗎?不是叫同胞嗎?怎麼卻收我「外賓」的價錢?我的錢也是血汗錢,不好賺的。那時候的香港人就像外賓一樣的被招呼,感覺很超然。
我們這一代真的很幸福,在我爸眼中,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沒經歷過戰火,香港唯一在戰火中的時代就是日本侵華時,香港淪陷的三年零八個月,我沒有那麼老;也沒捱過餓,我爸說的那種餓,是饑荒,餓殍偏野,我爺也因此餓死了。
我對大陸人的感覺來自我爸。我爸仍有很多親友在家鄉,也說不清楚是同村的同鄉還是有血緣的親戚。不過有幾個應該是有血緣關係的。有一個是我爸的姐姐,看照片,長得也像我爸,她很早去世,但有兩個兒子,我叫他們做表哥。有一個據說是我爸的妹妹,我叫她做姑姑,但樣子卻完全不像,而且聽她的語氣,只是因為她爸跟我爸是同村兄弟。
大表哥和姑姑在七十年代末,香港抵壘政策取消前偷渡來香港,那時住在我老家,所以我跟他們兩個比較熟絡。我爸常笑大表哥是鄉下人,住在我家第二天,黃昏時問我爸:「舅父,柴刀在哪裡,我幫你上山砍柴做飯。」那時老家都燒石油氣和火水爐的,沒有燒柴。不過我有鄰居的確是燒柴做飯的,但柴都不用自己劈,是買回來的。
七十年代,我爸有了自己的房子後,就給鄉下的親戚寄布疋和藥,那隻藥我還記得名字:丙種球蛋白。我爸經常買來寄回鄉下,所以我特別記得名字,像唸書一樣,隨口也可以說出來。那些做衣服的布疋都是在洪水橋大街的布店買的,那時大家仍會到布店買布做衫,我媽那時也是這樣,那些像長衫的上衣,都是度身做的。
買回來的斜布,我們先摺好,然後再用布縫一個包裹。我家沒縫紉機,那些布包裹都是我一針一線縫的,教我用針線的人是我媽。我爸說,那些縫包裹的線也很珍貴,鄉下的親屬拆開包裹時也可以把線再用,所以我縫得特別密,這樣用的線就會長一點。
包裹縫好,最後是縫一塊白布在上面,再用黑筆寫上地址,就是這樣,我才知道我爸的村叫雞啼崗,那時我們的回郵地址是對面村的一家士多,收信人是士多老板,再轉給我爸收。我們住的村連名字也沒有,更遑論地址了。
幾十年後,我爸經常拿丙種球蛋白來說事,說鄉下的親友忘恩負義。我爸也罵老毛,說他害死很多老百姓。但是,如果我爸仍在生,我敢說,他一定會是藍絲。藍絲的邏輯就是,他可以罵的,你不可以罵,你罵,你就是不對。
我爸爸可能綠偏小藍,他從來也投民主黨既,但始終都係好愛國lor~ 另外有次在jakarta ,酒店人問我邊到黎,我話香港,酒店人話「china 」 我話「hong kong 」 酒店話「Hong Kong belongs to China, isn’t it ?」 我冇言啦
我爸冇投過票。佢捐錢畀鄉下都捐唔少。種田的好多都加入工會,工會都是左派的。
左爆~ 好勁架個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