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咬人,人吃狗,兩者是沒有因果關係的,至少對我來說。到底是因為狗咬了我,我把狗吃了,還是因為我吃過狗肉,所以(其他)狗才咬我 ?我再認真地想了一下,輪時序的話,我記得的是,吃狗的時間是早一點的,九歲前的事,被狗咬是後來長大了的事,前後相差了十多年。如果真有因果報應,我被狗咬就是活該的事了。
我在村裡長大,家家戶戶都養狗看門防盜。其實小村有什麼盜賊,哪個笨賊有銀行不去爆,會跑進一條小村偷東西?大家防的大槪是鼠竊狗偷。不過,在村裡生活了這麼多年,真的沒聽過有誰家裡被人入內偷東西的,可能是有看門狗的關係吧。一般人家的大門都不會直接往路上開,中間還隔了一層鐵絲網,有點緩衝,鐵絲網有一度木門或鐵門,村裡的確是門不閉戶,但只是內戶。但是,我有鄰居是連外面的鐵門也不關的,內外大門敞開,進出自如。
村民養的都是唐狗,一種最普通的狗,有些會在大屋外用木板搭個簡陋的狗屋,讓看門狗在裡面休息躲風避雨,有些就用鐵鏈拴在大門旁的狗屋中,有陌生人經過,就會探出頭來亂吠。我家的看門狗平時不進房子裡,都在屋外,鐵絲網的範圍內蹓躂。
老家門前有一個鋪了水泥的地堂,可以在樹下開一張尼龍床躺下乘涼,屋後有一個很大的後院,都是泥地,種了很多番石榴,還有一間木板搭的雞屋,養了的雞每天都在後院的泥地上走來走去,找蟲子吃。
家裡的狗都比較守規矩,不會在水泥地上大小便,每次都跑到後院的泥地上解決。有時我到後院追雞、摘番石榴時,也會看到樹下有狗屎。小時候,有一次很無聊,和鄰居一起拿了一個空的月餅鐵盒,跑到後院,學狗一樣,在月餅盒裡輪流拉屎。
我家養過很多代的狗,多是黑色的唐狗,都沒有名字,可能我爸曾給狗起了名字,但我都忘了,有的話,大槪叫黑仔(小黑)或阿財吧,可是我爸的東莞腔廣東話,往往把「阿財」叫成「阿搥」。
每次養的狗都是兩條,都是公的,我家可沒有養過母狗,這一點我好肯定。看來我爸重男輕女的感情,也延續到狗身上。
有一年,我爸唯一的弟弟,即我叔叔,因為失業,無家可歸,搬來跟我們同住,白天就幫我爸下田工作,我爸給他一點工錢,下午他就去村裡的士多喝下午茶。我叔跟我爸不太咬弦,但卻很疼愛我。我爸從來不跟我玩的,我叔一有空就逗我玩,教我握着拳頭,從屈起小指的洞往手掌內吹風,吹出來的聲音會像嬰兒哭聲,第一次聽時以為真的有嬰兒在家裡哭。
那年我應該是九歲。我叔在我家住了一年。我叔未來我家前的冬天,鄰居都會宰狗吃狗肉。狗都是鄰居自家的。先用一個麻包袋,把狗塞在裡面,然後提到我家田裡的水湖(我爸洗菜,我洗痰盂的蓄水池),一把丟下水裡,待麻包裡的狗不掙扎了,就會提着水淋淋的麻包袋回家。這方法比較「人道」,那時村裡宰狗都是把狗吊在屋外的樹上,用木棍活生生打死的,狗的哀嚎聲我至今也記得,一想起就背脊發涼。
斷了氣的狗是怎麼宰的,我可沒看見,我每次見到時,狗已被滾水燙過,拔完毛,胸膛開着,皮色白黃,像蠟一樣,丟在鄰居屋後的水泥地上。
鄰居後院對着我家,後院裡發生什麼事我看得一清二楚。
只見鄰居先用鐵枝架在水泥地上,把狗放在上面,然後用噴火槍烤狗。有一次我走進鄰居的後院看烤狗,火槍每噴一處,那裡的狗皮就發出陣陣焦味,整個過程可能花一小時,才把一隻狗烤成炭燒一樣。之後就會抬到廚房斬開一件件,再架起火水爐,上面放一個大鐵鑊,鄰居一家八口就圍爐等吃狗肉。
先將斬碎的狗肉放鐵鍋裡面,狗肉有羶味,煮時會加幾塊檸檬葉,檸檬樹只在村裡一家人的前院有種,那家孩子就是被我用鞭炮炸傷了手指。每次去摘檸檬葉時,就是大家吃狗肉時。
九歲以前的狗肉,都是鄰居請我吃的。我嘴饞是街知巷聞的事,村裡幾乎每一家我都去蹭過飯。
但是,我叔唯一令我失望的事,就是給我吃狗肉。
吃的是我家的阿黃,一條黃色毛的唐狗。早上上學時還見到阿黃,搖着尾送我出門,下午回家竟然在廚房後面的空地上,看到我叔在烤阿黃。那時的港台有一個節目叫《小時候》,講的是一個住在公共屋邨普通人家的日常事。劇中的童角叫家祺和小敏,兩個孩子有一次收養了一隻雞,養在家裡,有一天回家卻看到雞在飯桌上,兩個就賭氣不吃飯了。
我看到阿黃變成這樣,生氣了,不再理會我叔。從此鄰居叫我吃狗肉,我也不吃了。
吃狗肉的報應卻在我長大後才出現。
那時我在一間中學做初中三年級的班主任,學校要舉辦班際歌唱比賽,學校的設備很簡陋,也沒有人懂得彈鋼琴,我就情商女鄰居幫我預先錄一段鋼琴伴奏。
那一天黃昏,我拿着琴譜去找鄰居。小時候我都是自出自入的,他們家的狗都知道我。但可能太久沒進門,那次進鐵門後也沒事,走到廚房時,那條站在身旁一直盯着我看的狗突然撲了上來,朝我左邊大腿咬了一口,一陣劇痛,我整個人也麻了,低頭一看,及膝褲褲管也被咬穿了,鄰居的媽媽嚇壞了,馬上走過來幫我掀開褲管,一看,大腿上留下兩個大血洞。
那時候我爸跟鄰居關係不是很好,鄰居媽媽怕驚動我爸,一邊拿棉花給我止血,一邊塗藥,一邊說對不起,怕我爸會報警,叫漁農處來拉他們的狗。我說沒關係,沒傷到腳,還可以走的。女鄰居幫我錄好琴音,我一拐一拐拿着錄音帶回家。結果,我的班拿了歌唱比賽冠軍,我大腿從此也留下了兩道疤痕。
這件被狗咬的事,我爸一直不知道,我就是怕他再跟鄰居吵。遠親不如近鄰,我爸去世時,鄰居的媽媽,就是當年給我敷藥的伯母,是村裡唯一出席喪禮的舊相識。幾十年以來的芥蒂,也應該一筆勾銷了吧。
老咗會化既
其實有乜好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