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美後，一直走狗屎運，做過很多平凡不過但今天看起來稀奇古怪的事。其中有兩件事，都是大恩人H教授引薦的。有一年，忽然收到對方的電郵，問我有沒有興趣在紐約影展幫忙，沒有報酬的。影展，還是紐約影展啊，在林肯中心舉行的啊，二話不說就答應了，管它是什麼事。跟着很快就有電影節工作人員聯絡我，告訴我到底幫忙做什麼事。
那一晚去了一個很特別的地方，做了一件我人生從未做過的事。
有沒有看過《星光陪我心》？男主角在放映室長大的故事。
對，我就是去了林肯中心電影院的放映室，還坐在那裡，不是站的，比男主角更厲害，我是一個人在內操作……
當然不是播電影。那些都是全自動的，不用我動手。
我只負責播字幕，播的是英文字幕。電影講的廣東話，觀眾當然聽不懂，於是就需要看英文字幕。美國人看非英語電影不習慣看字幕的，他們習慣了看配音，認為看電影時要看字幕會走神。
收到這個播字幕工作指令時，起初也很緊張，不知能否勝任，幸好他們把英文字幕的檔案先傳給我，讓我過目，先熟悉一下對白。
英文字幕是用手提電腦播的，我只需要用手指操作，但臨場卻有點怯場，碰着鍵盤的手也有點僵硬，跟旁邊唯一一位工作人員說，不要告訴觀眾是人手播字幕，一旦播錯了，就推說是機器問題。
電影觀眾入場前十五分鐘，工作人員教我怎樣按鍵盤，其實也很簡單，只有幾個鍵需要按的，就是開字幕盒，關字幕盒，重開字幕盒而已。說完，他讓我試了一下。我試了一陣，覺得寛心了。
一會兒，觀眾開始入場，電影院的燈開始暗掉，電影開始了。我有點戰兢兢的按着鍵盤，按了一會，在旁站着的工作人員從外面給我斟了一杯水，回來後就說：「我出去一陣，你自己操作了。」說完就拿起掛在衣架上的外套開門走了。
我瞥了電腦旁的那杯水一眼，哪敢移開鍵盤上的手去拿水喝。
第一次居高臨下，第一次如此集中精神地看一套電影。一邊看，一邊控制電腦打出字幕。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節奏要剛剛好。還有，人家說完，沒有對白的時候，要把字幕盒關掉。等會再開動，所以我要看著手上的對白貓紙，等會重新開啟字幕盒時不要播錯字幕。
為何電影沒有字幕？因為太舊了。
什麼電影？
張愛玲負責編劇的《情場如戰場》(1957)。很俗的名字。
《情場如戰場》據說世上存有的拷貝極少，只能找到美國某市唐人街電影院的一個孤本，因當年在美國的廣府人多，全片已換上廣東話配音！這個拷本是beta版，不是菲林(膠卷)版。
因為那套電影原來是沒有英文字幕的，我也感到奇怪，因為李翰祥的《倩女幽魂》也是拍於相同年代，只相差了三年，有中英文字幕，電懋的《情場如戰場》卻沒有，還配上廣東話。我懷疑它本身有中文字幕的，因為我播的英文字幕是根據一句句的中文字幕譯的。
說到幫舊電影播字幕，其實也有另一種方法的，有一種是在銀幕下直接舉白板，那真的是很人手操作了。
但在林肯中心播《情場如戰場》那次是半人手半機器的，機器就是電腦播電影，那個人手就是我。
那次播字幕是沒有白板的，字幕是直接打在熒幕下方，跟普通的電影字幕一樣。只是我用Powerpoint在放映室控制。我關掉字幕匣時，只是字幕消失了。重開時，上一句字幕會出現，所以我要很快手按下一句，確保電影字幕的流暢度，讓人不覺得突兀。控制字幕時，一面要留意劇情，待人開口才按下一句字幕，做時得全神貫注。自問做得不錯，自己給80分吧。
這次放字幕工作其實是有報酬的，就是電影的DVD拷貝，是那位把我獨自留在放映室的工作人員送我的禮物。
(原文寫於2007年10月11日，本文為增訂版)
呢下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