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跟別人分享「集體回憶」的時候,證明你已活到可以懷舊的年紀了。回憶中的人和物仍似昨天般絲毫不變,回憶中的食物仍然刺激味蕾,五臟六腑似乎仍感到食物進入身體的那股暖流。
家住新界屯門小鄉村,記得小時候跟我媽去洪水橋的街市買菜,總喜歡在一檔粉仔地攤前停下來。賣粉仔的大嬸皮膚黝黑,鼻子兩旁都是麻子,跟我媽差不多年紀。
她每天一早推著木頭車,一大鍋粉仔,拿張小膠椅,坐在街市入口賣。人客來買時,鍋蓋打開,熱騰騰的香氣撲臉而來,我看得嘴饞,經常叫我媽買一碗給我吃,價錢好像是四毛錢一小碗。吃完後把小碗給回大嬸,她就把碗放身旁一桶清水中沖洗一下,然後把碗翻轉,放在一條攤開的毛巾上擱乾。我吃了一碗還不夠,常常想多吃一點。就是那一碗粉仔,我每星期都跟我媽去街市。
後來那檔粉仔不見了,心裡很是失落。整個街市也隨著鄉鎮都市化而消失了。但那位大嬸的樣子至今難忘。
大學畢業後,我跟朋友談起童年時吃過的粉仔,得到的答案都是未聽過。
後來,有一位住在屯門置樂附近的朋友跟我說,我口中的粉仔很像她樓下粉仔檔賣的粉仔。
聽完馬上乘小巴去屯門。那檔粉仔檔就在置樂的小巴總站不遠,桌椅都擺到店外,看來生意不俗。一碗粉仔的價錢比小巴車資更便宜。
雖然同樣都叫做粉仔,這檔粉仔的粉卻長而幼,有點像是義大利麵;我童年吃過的粉仔是肥嘟嘟的,像銀針粉的樣子,但有咬勁。不過,這個幼長的粉仔,材料很豐富,除了粉仔,還加了一點午餐肉,味道的確是不錯。
粉仔除了要煮得好之外,秘訣是調味的菜脯。菜脯有辣與不辣兩種:我童年時只吃過不辣的;長大後味覺變得無辣不歡。這家粉仔的老闆說,他們的菜脯都是自己加工的,難怪如此好味。我連吃兩大碗,感覺非常滿足。
之後幾年,不知為何,粉仔好像復甦了,四處都有人賣粉仔。一位舊同事說,他們家鄉叫粉仔做「狗仔粉」。
到底是狗仔也吃,抑或粉仔像狗仔,真是無從稽考。
十多年沒去屯門了,網上一查,那檔粉仔店仍在,不知味道是否如往。後來在坊間找到一本《香港特色小吃》,裡面有碗仔翅、擂沙湯圓、蛋散,但就是偏偏沒有粉仔。
以為從此老死不相見了,怎料移民來了美國後,又是十年過去,竟然在曼哈頓的唐人街遇到小時候的粉仔。賣粉仔的店其實是賣豆腐的,午市時分還兼賣兩菜一湯的便宜便當。那次只是想省錢,進去吃個便當,竟然就在玻璃櫃後看到睽違幾十年的粉仔。
開心至極,便宜便當也不點了,馬上點了一大碗更便宜的粉仔慰藉一下。
(原文寫於2007年3月 18日,增訂後2021年3月25日刊於《世界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