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廁所,我就莫名興奮,彷彿有說不盡的話題,不吐不快。的確的是憋了很多年,現在更有一個地盤,讓我大寫特寫廁所。但是,每次跟初相識的朋友談起零下二十二度上廁所的佚事,開頭仍眉飛色舞,但一說到拉下褲子,我就突然醒覺失言了──大庭廣眾,一個半百年紀,自認有點文化,會寫點字的大嬸,在說自己脫褲子的細節,好像有點不成禮統,然後我就會風捲殘雲,落雨趕收柴一樣,哈哈兩聲,就草草收場。一班聽者還未察覺故事已被腰斬,我人已一個轉身,若無其事的轉身而去了。
所以,我手寫我口,感覺是很不一樣的。我還是決定用寫的,把這零下二十二度冷到屁股痛的故事再演譯一次。
那天是一個凍到儍的除夕──中午體感溫度已是零下十九度!所謂體感溫度是切身感受的溫度,因為有風,所以會有風寒效應,跟測量到的溫度不一樣。有了這說法,我才明白為何香港的冬天這麼冷,因為是風寒效應和濕度影響。
氣象局說是紐約半世紀以來最冷的除夕,我不是在紐約長大的,這個無法考證,不過,真的比以往幾年的除夕冷好多。
一早來中央公園練習的人好少,我和隊友真的是不怕凍死。昨晚才下了雪,晚上有除夕倒數跨年跑,一地都是雪鹽,工作人員已開始圍欄封路。風好大,每小時三十四公里的風速,全程都要蒙着臉,圍脖很快因呼吸時吐出的白氣弄濕,跟着還結了冰!有個位置風特別大,在我們前面跑的三個白人女生忽然尖叫:「天﹗」(Oh, my God!)
雙腿凍到僵了,走了五英哩(8公里),才感覺暖和一點。我的右腿又有毛病,走時一拐一瘸的(接着一年帶傷回香港參加渣馬)。隊友說是筋骨不夠鬆,着我回家要多做拉筋,休息一下,晚上還要回來中央公園當跨年跑義工。
已是第二次在除夕跨年跑做義工了,至今一共做了三屆。
為什麼做義工?好玩啊。不用下午三時擠去時報廣場,忍尿等到半夜十二時倒數,又可以看煙火 ,不知多開心,雖然今年冷了好多。
吃過晚飯,在家待一會兒就出發去中央公園。我是全場最早到的義工,比簽到時間的十點半早了一小時,負責簽到的頭目也沒準備好,說如果我喜歡,可以到公園附近的星巴克坐一會,不用站在公園吃西北風。
我當然沒有去,走出公園,還要走一段路才有星巴克,來回至少二十分鐘,就在義工帳蓬旁站着喝免費熱朱古力。跟着遇上一位早來給朋友打氣的意大利女跑手,大家站在寒風中聊天。
這麼冷的天氣,也有六千人參加(賽後大會資料顯示,到場跑的只有三千幾人),大家扮到古靈精怪來倒數。零下十九度的天氣,竟然看到有男跑手穿短褲!
很後悔喝了熱巧克力,還未開始義工工作就想上廁所了。流動廁所在寄存包區旁,義工頭目還跟我說,都是新的,沒用過。「新」的意思是,跑手仍未到,工作人員也未開始使用的意思,我是替流動廁所開光的人,很光榮。
解開綁在廁所門把的綠色膠帶,進去一看,大會強燈映照下,糞坑全是藍色的消毒液,沒別的東西,果然是新的,沒有人用過。可是開心得太早,拉下褲子時才知道出事。零下十九度,屁股頓時凍僵,尿意也全龜縮掉了。但還要站幾小時,期間不能走開上廁所,還是忍忍冷,先解決了吧。這是我目前為止去過最冷的廁所,冷到屁股都像快要結冰了。
皮膚外露在這麼低的氣溫下,一會已僵硬,就算穿回褲子也要等一段時間才會回暖。我懷疑流動廁所下面儲存的液體等下都會全結成冰了。
今年做義工的崗位是寄存包。去年很多跑手參加,包包都塞到滿滿的,一個個按號碼排好,包包有時太多,連走路的位置也沒有,義工們索性站在欄杆的角落。今年,跑手少了一大截,大家都不願存包,太冷了,衣服都往身上穿,寄存包少得可憐,零零星星的散佈在泥地上。有些號碼區甚至只有兩三個包包,還以為義工頭目會叫大家提早回家。最後,大家將為數不多的寄存包集中在一個號碼區,我和幾個義工就瑟縮在一角。
賽事在璀璨的煙火下開始,最快回來的是一位男跑手,取回寄存包包的衣服時,凍到直打嗦。
我已早有準備,穿了一件羊毛內衣,羊絨毛衣,再加羽絨,打底長褲,滑雪穿的褲子,厚手套,手拿過出來一次,凍到赤痛,放回手套時要待十五分鐘,痛楚才減褪。工作完成,離開公園時,開始覺得羽絨有點抵受不住寒流,凍到我急步走回家。
回家一看,原來氣溫降到零下十三度,體感溫度跌到零下二十二度,原來我的屁股在這冷溫下生存過。
(原文寫於2018年1月1日,2020年12月31日修訂發表於Matters,本文為修訂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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