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沒有廁所的。人有三急,就要出門口,走兩三分鐘,去我爸搭在田邊的「廁所」。這個叫什麼好,我也想了很久,姑且叫它做茅廁吧。平時我們當然是說「去廁所」,但要告訴別人時,我說「去廁所」,人家可能以為我說的是有抽水馬桶的廁所。讀書時,中學同學來我家玩,他們都從不去廁所的。那個廁所,雖然蓋在路邊,但是,除了村中一個白粉道友會進去外,好像只有我家才會用。
這個廁所很普通,就是在一個「日」字型的水泥蓄糞池上,在「日」子上一格,左右兩邊各鋪兩條木板,中間留空,就是蹲坑的坑。然後再用木板在上面搭了間小板房,沒窗,外面鋪了鋅鐵皮,大熱天,人在廁所裡面,一邊拉,一邊流汗。門沒有門栓,就用一個鐵鈎子,鈎住就好。外面的人要進來,會先敲一下木門,裡面的人應一聲:「有人﹗」外面的人就靜下來,然後走遠了。
因為廁所搭在蓄糞池上,每次去廁所,真的是要「上」廁所。廁所門外,橫放了一塊比糞池寛一點的木板,沒有釘實,但也算穩當。只是年月日久,木板有點殘舊,踏上去會有點搖晃。但,不怕,從未聽過有人踏空或失足掉落糞池的。只發生過一點小意外:小時候掉了拖鞋,一聲悶響,拖鞋就沒入糞池了。我慌忙抽起褲頭,到路邊找根小樹枝,把塑料拖鞋撈上來,然後丟到水湖(洗菜的蓄水池)沖洗一下,若無其事穿上回家去。
這廁所白天去還可以,關燈上床後,人有三急,就不能再去了,冬天天寒地凍,更不想出外,只能用痰盂。至於倒夜香的工作,當然是我做了,一直到我大學畢業,出來工作,服侍名人,回到家,夜裡我仍是要倒夜香。
有一個周末黃昏,又是我出動的時候。這次竟然在路上碰到大學時的同學,他不知怎的成了我鄰居的男朋友,那還是第一次在畢業後碰到他,但想不到是提着痰盂時。他以前都尊稱我做X姐的。那一刻,他也很尷尬,鬆開了我鄰居的手,沒有上前相認,我也沒有喊他,大家你眼望我眼。我鎮定地把夜香倒到蓄糞池裡,然後到水湖沖一下,施施然轉身回家。
之後,我跟我爸認真的說,我們在家蓋個廁所吧。我爸說會臭。我說,怎麼會臭,鄰居都用了這麼多年。我爸堅持說臭。
我心裡知道,不是臭不臭的問題,是我爸不願為老房子花一分錢,他把錢都花在鄉下。老房子每逢下雨都漏水,他從不找人修,也不自己修,每次漏水,就拿個鍋子放在地上接水。廚房的木門已殘破不堪,發霉到長出菌菇了,他仍是不理。我說出錢蓋廁所,他就發火,說有錢就可以我作主了嗎,他堅持說不。
我最後放下狠話:不蓋廁所,我就不在這裡住了。
程乃珊有本小說《女兒經》,寫上海有一戶人家,有三個女兒,其中一個女兒開的擇偶條件是,家裡一定要有抽水馬桶。看完小說,很有共鳴。
後來,我什麼也沒說,拉着一個紅白藍袋子,直接搬走了,周末才回家看我爸,幫他照顧菜田。直到老屋拆了,整條村拆了,我爸也沒有蓋新的廁所,那蓄糞池上的廁所當然也沒了。
說完這臭得很的故事,才發現怎麼如此像印度電影《廁所英雄》的情節,原來家家也有一個廁所的故事。
【封面圖片:黃永玉畫】
(2020年7月18日發表於Matters)
很有共鳴啊!現代人大概很難想像沒抽水馬桶的生活。
謝謝來訪﹗你也是在鄉村長大的嗎?這種鄉郊生活,只有經歷過的才會明白。
咁世伯一直用那個茅廁呀? 咁勁! 鄰居男友咁乍架
老屋拆咗就冇用啦。搬了上樓住,佢成日投訴個馬桶係坐的,佢話女人去廁所先至坐,男人之家坐乜馬桶,令他失去男人尊嚴云云(下刪幾萬字)。
世伯真係勁真係一直用茅廁呀?
你問咗我兩次同一個問題喎。你梗係未住過村。唔係村屋呀。鄉村地方邊有抽水馬桶架。我啲同學住村嘅,喺魚塘上面搭個茅廁,好方便。有啲連茅廁都冇,用個大米缸當廁所咋。主要問題是渠道,去廁所唔係問題,去完啲嘢沖去邊?你要有渠有水先得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