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時，學騎單車

一直都沒有將騎單車算作嗜好。因為開始時的確不是嗜好，是類似一種求生工具，就像游泳一樣，一定要懂。

在村裡長大的我，騎上單車是必然的事。八歲那年，我爸給我買了一部單車，兩輪的。三歲時，我爸給我買過一部三輪單車，舅舅幫我拍了一張照片，照片中的我在發脾氣，把車把倒過來了。那照片一直掛在老家的大廳，有相為證，才讓我記得這件事。

但我不會騎兩輪單車，我爸也不會。可是，我爸卻說得振振有詞，怎麼可以不懂騎單車，彷彿不懂騎，就要天打雷劈一樣。

那怎麼辦？兩個都不懂。我爸想到了一個主意：他陪我去學。

不是上學校學，是去村裡的大空地學。我爸每天都在田裡工作，做到黃昏時分，吃飯前，他衣服也不換，穿着那件破孔白色汗衣，灰色短斜布褲，踏着下田時穿的一雙黑膠短水鞋(雨鞋)，笠着草帽，就讓我推着單車去村裡的大空地。

那空地約有兩個籃球場大，非常空曠，水泥地，但是破爛不堪，岩岩巉巉，有幾處路面更是鋒利如利刃，危機四伏，現在那片空地已變成村裡的停車場了。大空地沒有街燈，也沒有其他照明，所以要趁着還有陽光時學。那時應該是夏天，太陽下山得晚，我們才有足夠時間在學單車。

我爸不知從哪裡聽來的道理：只要騎得很快，就不會掉下來的了。我問我爸，真的？你會騎嗎？我爸說我多事，叫你騎得快就騎得快。

但是……

我爸先用兩手固定車尾，然後叫我爬上座位。我顛顛震震地扶着車把，一腳踩上腳踏，整部單車已失平衡的歪向左邊，我嚇得叫了出聲，一雙腳掉了落地。我爸在後面卻堅定地說，別怕，我扶住，跌不了的。

有些村民看到我們，因為我們不是原居民，算是外人，於是好奇地圍了上來。我爸解釋，給我女兒學騎單車。

我和我爸就好像被圍在馬戲團的野獸，大家像是要看好戲的站在一邊觀看。

終於爬上了座位，坐好，但車身仍然搖擺不定，我屁股都幾乎滑了出去。但我爸不管，就在後面推，單車開始前進。我握着車把繞着空地轉彎，感覺很有趣，像飛一樣。

我爸在車後不斷大聲喊，騎快一點，快一點﹗我就不斷地踏，踏啊踏，忘了繞了多少個圈，太陽下山了。我們推着單車回家吃飯。

第二天黃昏，我爸又帶我去村裡的空地騎單車，這次圍觀的村民多了。可是，我爸推着我，繞着空地騎了三晚，我仍是不會騎單車。

第四天黃昏，我們又去空地練習。我爸扶着車尾讓我爬上了座位，坐好後他就在後面推，不斷喊，騎快一點，快一點。

我就聽他的，越騎越快，繞着空地不斷在轉圈，我轉得很開心，於是頭一回的轉過頭去，想跟我爸笑一下。誰知，他人原來卻站在遠處，跟其他村民站在一起，看着我笑，他根本沒有在車尾扶住我﹗

這一驚，時間像馬上凝住了──單車不會動了，不會轉了，我的腿也不會踏了，世界在倒轉過來。啊的一聲，我連人帶單車向右飛墮落地──嘭的一聲﹗

我爸嚇得跑了過來，單車倒在旁邊的水泥地上，我呢，剛好跌在一個裝菜的竹籮裡，那是村民摘完菜用來裝菜推去市場的竹籮，那一晚，幾個空竹籮剛好擱在空地的一角，其中一個救了我一命。

旁邊一個大嬸先把我從籮裡拉出來，我爸見我沒事，就去拉起地上那部單車，車把撞歪了，車身滿是傷痕。

神奇地，之後我就學會騎單車了。

原來我第一天就學會了，只是我爸沒有告訴我，我一直以為自己不會，一直都讓他扶着。那次是跌得很慘，單車跌壞了。拿去修理後，以後也不用我爸扶着，我也可以上下車自如，自由自在地騎着單車到處去了，還可以載人、載貨。自此以後，騎單車也沒有跌過，真的。

(2020年12月29日發表於Matters)